[鲜网踩点文] 酒·醋
酒这东西,是会让人醉的。
这世上,不会喝酒的有两种人。一种知道自己酒量不好,所以尽量不去碰;另外一种,是明知道自己不能喝,可又时不时禁不起诱惑想要尝试一下。
进藤/塔矢家的两位男主人,就分别各属这两种之一。
俗话说,一物降一物。酒能醉人,就自有解醉之物。世上的解酒药有千百种,其中有一样既便利又便宜,无毒无副作用效果还不错,那就是醋。
用醋来解酒,是进藤/塔矢家一贯的传统。
进藤光这辈子也忘不了第一次被塔矢亮“诱哄”着灌下一大碗醋的那段经历——虽然前半段有点模糊,因为他喝多了,昏昏沉沉半睡半醒的,据塔矢亮说还吐过不下五六回,实在是有够丢人,所以他也不想记得太清楚。
那是他们成年以后第一次参加国际比赛,庆祝酒会结束以后发生的事情。比赛和从前的北斗杯有点类似,但对手只有韩国的棋手,他们两个的成绩都相当不错,理所当然地成了日本队的英雄,当然也理所当然地在酒会上成了中心人物,换句话说,就是被灌的对象了。进藤光一直都搞不明白那天晚上塔矢亮究竟是用什么招数逃过这一劫的,他们两个的酒量根本就和棋艺一样旗鼓相当难分高下,且比棋艺还要登峰造极无与伦比的……差。但结果却是,回到饭店自己的房间时,塔矢亮清醒得很,而进藤光几乎是被人抬着进屋的。这一点确实让进藤光感到不是一般的匪夷所思。
事实上真相只有一个,也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主要原因在于外部而不是内部,也就是说,塔矢亮的朋友都是出于爱护小辈的热肠而情愿充当外援和枪手的长辈,而进藤光的死党们全是一帮胳膊肘向外拐以帮倒忙看笑话为己任的损友。所以,其实后来塔矢亮也没少醉过,只不过进藤光每每都醉得比他厉害,不大知道罢了。
进藤光记得,那个晚上是他第一次喝醉。也确实是因为心情不错的缘故,所以要说他愿打愿挨纯属活该也不过分。只是喝醉的感觉实在是难受得可以,仰面躺在床上,身上火烧火燎地燥热,头晕得让他觉得睁开眼看到什么,什么都在眼前远远近近地转来转去,于是他只好把眼睛合上。可合上眼也不顶用,连眼前头那一团黑都不停地转啊转的,催得他一阵阵恶心。这么一想,胃里头就真的开始翻江倒海,不吐也不行了。于是他翻个身就吐,也不管自己究竟吐到了哪里。
待到胃袋暂且平静下来,进藤光觉得嘴里苦得好象吃了黄连一样,头朝下趴着一个劲地喘粗气。就在这时候,一边脸颊上覆了一块凉丝丝的东西——有人在用湿毛巾擦他的嘴角。饶是脑子混沌一团,他还是有点吃惊,勉强翻过身子倒回床上,把酸疼沉重的眼皮支起条缝来,看到模模糊糊的暗绿色长发在眼前晃,还以为是在做梦。
所以他一把抓住了握着毛巾的那只微微发凉的手,紧紧地攥牢了扣死了,跟着就把在梦里才敢说的话喊出了口。
喜欢你,我喜欢你,塔矢,我好喜欢好喜欢你。
大概是因为这句话在心里闷了太长时间的缘故,外加酒精的催化,进藤光忽然觉得很委屈很委屈。他记得自己一边呜里呜噜地,也不管舌头是不是硬得回不过弯来,一个劲地重复着这几个字,一边忍不住很没面子地哭了出来。结果这一激动之下,胃里又是一阵翻腾,他倒头吐了第二次。吐归吐,他的手可没松劲,还在死死地扣着他以为是梦里人的手腕,弄得时常出现在他梦里头的那位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换另一只手去拍他的后背帮他吐干净。好容易舒服了一点,进藤光仰起头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还想继续他的告白,不过这一回没等他说话,对面的人就先开了口。
好啦好啦,他说。我知道了,你先把这个喝了。
进藤光感到自己的嘴唇碰到了瓷碗光溜溜冰凉凉的边,随后他半点也没犹豫,抄起碗来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几口就把碗里的东西喝得一滴也不剩。究竟是什么,味道怎么样,他根本没理会——这个时候就算是毒药他也甘之如饴,谁叫它是那个人端给他喝的呢。
再后来的事,他就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接下来的记忆已经一跳跳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头疼得好象要炸掉一样地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件东西是散落在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单上的墨绿发丝。于是他自己被吓了一跳的同时,也把坐在椅子上伏在床边睡得正香的塔矢亮吵醒了。后者见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伸手端过床头柜上放着的一个碗叫他喝掉。当时大脑仍处在运行困难的混沌阶段的进藤光不明就里地接过来喝了一口,结果被那股浓浓的酸味呛得喷了出来。
哇,什么东西啊这么酸??他叫道,神智总算清醒了点,满心狐疑地打量着那半碗无色透明散发着堪称刺鼻的酸味的液体。
这是醋,能不酸吗?塔矢亮冷冷地甩了一句。
你没事给我喝醋干吗?进藤光不满地嚷嚷道。
谁没事给你喝醋?这是解酒的,笨蛋。
难得地,塔矢亮也会骂谁笨蛋。进藤光有点惊讶之余正张口结舌地愣着,就见塔矢亮略微别开了脸去,小声咕哝了一句。
昨天的那一碗你不是喝得很痛快么。
进藤光糊涂了。昨天?昨天他有喝过醋吗?挠着脑袋拼命地在一团混乱的记忆中搜索,猛然间想起了头昏脑胀中做的那个梦。他拉着喜欢的人的手不顾一切地倒着自己的心里话,还有,似乎的确是喝了什么下去。
这么说那个不是梦,而是现实了?也就是说……
进藤光心里不由得锵啷一声,脑子也彻底地清醒了。在满心说不清是不安恐惧还是希冀期待的一团迷惑中他反射性地抬起了头,也就是在那时,塔矢亮向他转过了脸。白皙的俊脸上的表情仍旧是那样冷淡,但那双因为没睡好而遍布血丝的翡翠色眼睛却满盈着清明的光彩。那是对他的,出自内心的深深关切。
于是进藤光笑了,像做了很久的梦里一样畅快淋漓地笑出了声音。他端起手中的醋碗一饮而尽,随后再次握住面前人的手腕,顺势将手的主人整个拖进了自己的怀。
就这样,进藤光和塔矢亮从朋友和对手一跃成了恋人,这段酒的苦味与醋的酸味交织着的记忆也便深深地铭刻在了进藤光的脑海里。从打那天起,他们两个棋照下,架照吵,当然了,这个醋也照样要喝,特别是进藤/塔矢家正式成立以后。其实进藤光并不经常喝酒,第一次毫无节制地喝醉以后,他知道那个滋味不好受,也就收敛了不少了——虽然他真的很庆幸那个晚上喝醉才让他有勇气做他清醒时没勇气做的事。不过,每到重要时节,比如说他们两个的庆生聚会上,跟一群年纪差不多的大孩子哄在一起,也就少不了地要喝上几杯。而代价,便是昏昏沉沉的兴奋中度过的乱七八糟什么也记不住的一晚,外加两碗酸到人牙倒的醋。
对于进藤光和塔矢亮来说,所谓的一醉方休简直再容易不过了,而真正困难的恐怕是喝醉以后善后的工作。醋这东西用来解酒的确很有用处,喝下以后就能舒服很多,不过前提是必须有人清醒到还有力气和理智找醋来喝,并且有时候醉的太厉害,常常等不到醋起作用就一起全呕出来了。进藤光起初还并不晓得酒量连他都不如的塔矢亮每次勉为其难地陪他喝了酒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躲进厨房连灌两碗醋下去,不然的话,百分之百地不会有人收拾那一堆残局。而某一次很偶然地因为醉得比较浅所以半夜里醒了来,发现塔矢亮一个人伏在卫生间的水池边上难受地干呕着,穿戴整齐的身上还系着围裙,进藤光就连续几年都没再沾过一滴酒,也没再缠着塔矢亮陪他“一醉方休”过。
如果可以的话,一辈子都不要再喝醉了。这是那天晚上进藤光把塔矢亮抱回床上,转而系上他的围裙开始拾掇狂欢之后的烂摊子时发的一个愿。只可惜,世事总是不遂人愿,好的坏的,该来的不该来的,往往一股脑地全都摆在人面前,让人应接不暇。所以,酒精这东西即使会让人再不舒服,也还总是会有需要它的时候。
那一天进藤光从家里走出来,感觉两腿好象灌了铅似的沉重。父亲铁青着脸色怒吼着要和他断绝关系的话好象打雷似的一遍一遍在他耳边轰响,他觉得胸口直闷得透不过气。天色灰蒙蒙的,落着三片两片的雪花,他走着走着冷到直哆嗦,抬眼望见街对面的一家酒吧,便径直走进去灌下了整整一瓶威士忌。
那次的酒的味道格外地苦,烧着他的嗓子烫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一路向下,灌到胃肠里泛起的还是那挥之不去的涩涩苦味。晚上他打着酒嗝回到他和塔矢亮共住的公寓,花了十多分钟硬是没能把钥匙顺利插进钥匙孔,最后还是塔矢亮替他开的门。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塔矢亮的眼睛一如以往的干净清澈,看着他的眼光纯粹得让人心疼。进藤光咧着嘴笑了笑,大大地甩了甩头。他爱着那双眼睛的深邃和纯净。
躺在床上任由塔矢亮将蘸湿的毛巾敷在自己的额头上,进藤光闭着眼睛,一反常态地一声没出,只是默默地听着那仿佛有点遥远的塔矢亮的声音用责备的口吻抱怨他。
都这么大人了,知道自己不能喝还偏要喝,怎么就不长记性。
没错,进藤光想道。早就已经刻到骨子里的东西,再怎么磨也磨不掉。
想着想着,进藤光半张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塔矢亮。后者仍在一个劲地毫不客气地数落他,可那双漂亮的翡翠色眼睛里含着的却仍旧只有满满的关切,同数年前的那个夜晚如出一辙。这时进藤光心里猛地一颤,伸过手去不由分说地把他揽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好久好久。直到塔矢亮不再说话,只开着床头台灯,显得有些昏暗的房间里仅剩下一片莫名沉重的静默。
最后塔矢亮推开了他,说我还是找点东西给你解解酒吧,浑身都是酒味,真是的……每次都这样,难道你喜欢喝那个醋不成……
进藤光望着他消瘦的背影朝厨房走去,呵呵地傻笑了半天。在酒精的麻醉以及太过昏暗的灯光的蒙蔽下,他并没有留意到塔矢亮泛红的眼圈,最后已经略带哽咽的声音,以及房间另一头的柜上还没来得及盖回去的电话防尘布。
这个世界上喜欢喝醋的人不是没有,但有的人只是爱着那被自己唯一的心上人的双手捧来的醋碗中所深藏着的,那绝无仅有的淡淡甜味。
或许眼前的生活也是如此。——或许,总有一天,这些深深的苦涩,浓浓的辛酸,可以最终淡然远去——抑或是酿造出一份最美丽,最纯粹的甘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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