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夏天——双色头的忽悠爱情记事
第三章
前往中国的航班已然起飞升空,进藤光拉开窗帘,望着舷窗外面的蓝天白云发呆。
空姐推着餐车过来,身边座位上的仓田领队要了第二份午饭。进藤光瞥了他一眼,食欲全无。
啊,不由得怀念起塔矢的三明治来……
切得一丝不苟整整齐齐的松软面包,新鲜欲滴的生菜、黄瓜、西红柿,火腿、煎蛋、金枪鱼加奶酪……口感清新,味道也恰到好处,就算连续吃一个星期他也不感觉腻。
进藤光抽出张纸巾来擦了擦嘴角泛滥出来的口水。
记得几天前送机的那个早上,起晚的自己被快要抓狂的塔矢拎起来赶向机场时,本以为至少两个月都吃不到那家伙做的早饭了。
塔矢直到上飞机前都还气呼呼的,从家到机场一路上瞥都没瞥他一眼,吓得他也没敢搭话。将要过海关的时候,进藤还正在想着这种一言不发的尴尬送别简直是史无前例,这时塔矢突然回过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把手里一个纸盒丢给他,随即就跨过那道铁栏,淹没在准备登机的人群里面了。
进藤光愣了愣,慌忙拆开盒盖,陡然间看到雪白的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排放着四块用保鲜膜细心地裹好的三明治,都是他最喜欢的金枪鱼口味,不知怎么的,眼睛突然觉得酸酸的。
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望不见塔矢的背影了,进藤心想要是喊的话他一定还能听得见。可是张开口的时候,却又发现一个字也迸不出来。
明明就是有些东西硬硬地哽在嗓子眼,催得他直想哭,可就是没法将其诉诸语言。
进藤不由得大大地叹了一声,和映在舷窗玻璃上面自己那张苦瓜脸对眼发愣,手里的折扇把不自主地敲着膝盖。
我这是怎么了啦……
佐为无端地消失时,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感觉:非常非常地后悔,宁可什么都不要,只是想回到一切都还没开始之前,只是想把他留住。
虽然知道塔矢不会像佐为那样,说消失就消失,但是……
临走还惹他生气,弄到连一句一路平安之类的告别话都没说就散伙了,实在有点那个。
进藤再叹。
……塔矢亮啊,我该拿你怎么办?
锵!
无端地从心里冒出这么一句话,进藤光不禁一颤。
这……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会突然想到这样的问题?
但是,思绪已经不听他使唤,兀自开始朝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方向发展。
可恨却又可爱,冷漠而又温柔,我行我素却又敏感体贴;既是朋友又是死对头,时常气得他想自爆,时常又感动的他想掉眼泪;一下子近得仿佛抬手就能碰触到,一下子又远的好象隔着千山万水;有时单纯得好象一眼都能见底,有时候又复杂得根本捉摸不透。
对于他,塔矢亮的存在,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
自从十二岁初见,那家伙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影响自己,而现在,这种莫名的影响力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扩大到让他连自己都搞不明白的地步了。
就因为这个,他才会做出那么多莫名其妙不知所谓还净丢脸的事。
尤其是最近,一到那家伙面前,情绪就变得特别容易激动。原本好多处事的习惯啊原则啊不知怎的,一股脑地统统想不起来了。
这时候他又想起那天晚上,塔矢要自己猜子的那一回。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关心那家伙的想法,可是,就是觉得忍不下去,非知道不可,所以才耐着性子扮一回好人。
现在看来,敢于如此挑衅进藤光的神经耐性之后还能全身而退的,恐怕全世界只有塔矢亮一个了。
连他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是怎么都没发作,反而乖乖地伸手抓了一枚黑子摆到棋盘上的。
“一,二,三……九,十,十一。”
“我猜对了,”进藤光得意地一笑。“这回该老实交待了吧。”
塔矢亮微微蹙了蹙眉,把棋子放回盒里,随后作出他在思考时的一贯动作——单手托着下巴,静静地凝视着棋盘,好象在琢磨着怎么表达。
“我想……”他最后说。“下定决心做某件事。”
“下定决心?某件事?”进藤光一挑眉毛,满头雾水。
“对。”塔矢颇为灿烂地一笑。
“这段日子有些浮躁,总有些东西甩不开,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不过如果能有一段空白期,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的话,应该就可以解决了。”
“有的事情,面对面的时候是做不得的,所以我需要距离。”
片刻的沉默。
半晌,进藤光皱着眉看着他。“诶,我说……”
“嗯。”
“你说的,我一个字也听不懂诶!!拜托你翻译一下OK?”
塔矢歪过头来看他,又是乖巧地一笑,两片漂亮的小嘴唇一碰,干干脆脆地回答了两个字。
“没门。”
进藤光直觉脑门上青筋一片。
“我只说猜对了告诉你,听不听得懂是你的事。”塔矢依旧是气定神怡,云淡风清地说着,顺手把进藤光推出了自己的地盘。“另外,我只说标准日本语,汉语普通话和韩国语,不会进藤光语言。”
说着,把台灯一关。
“睡了,明天早起。”
背对着那只呼哧呼哧地连“进藤光语言”都说不出来了的双色头,塔矢亮舒舒服服地躺进自己的被窝,全然不理会身后某人冲天的怨气。
锵!回忆终了……
进藤光开始咬牙切齿。
我干吗内疚来着,那家伙,明摆着就是活该!
这时候他突然感到有点不对劲,一抬头,发现三面六方全都被脸包围——他的那群队友,连同领队仓田先生,齐刷刷地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盯着他看。
进藤光不禁感到全身发冷。
“怎……怎么啦?”
众人不语,继续拿目光研究他。
半晌,越智开了口。
“我说进藤啊……你满脸黑线的一个人叫唤什么呢?”
“诶?”冷汗。
“什么‘我该拿你怎么办’啊?”一旁的仓田接口道。
“诶诶??”大颗的冷汗。
“‘有的事情面对面的时候做不得所以需要距离’?”这回是阿社。
“诶诶诶???”瀑布汗……
进藤光脸上发烧地看着那群一个个挂着满脸八卦表情的棋士们。
一对六僵持状态持续了八秒,终于有代表出来说话了。
“进藤啊,想谁哪?”柴田笑着把六人脸上写着的那句话转化成为具有特定意义的声音符号。
“诶诶诶诶????我我我……那个……”
进藤光恨不得敲碎了机舱玻璃直接跳出去。
六人交换了一下目光,颇有默契地同时叹了口气。
“阿光,给你个忠告,”伊角拍了拍他的肩膀。“下次再做白日梦的时候,梦话不要说得太大声。”
随后,就仿佛喊着口号似的,六人一起转身,坐下,该干什么干什么。
进藤光拽着自己的衣角,努力把脸往胸口埋,拿牙齿咬住衣服前胸,为的是不把他这时候最想吼的一句“梦话”吼出来。
塔矢亮,等我回去一定饶不了你!!!!!!!!!!!
坐在他前排的和谷一耸肩,十二分无奈地朝伊角叹道。
“这家伙,明摆着就是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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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着晚上八点钟半黑不黑天曛曛的夏风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和谷小小地打了个饱嗝,拍了拍胸部以下圆溜溜熟透了的西瓜(胃袋),心满意足地哼起了歌。
四个小时飞机从东京飞到北京,中国棋院派的车一早就等在那里了。路上花了大概有一个钟头(有点塞车),下午一点多时终于抵达了棋院。接下来是安排住处,收拾行装,整理妥当以后大家就到宴会厅开欢迎会去了。
这场欢迎会开了一下午又折腾到晚上,气氛简直热闹极了。敢情中国棋院也有这么多半大不小的孩子,闹起来分毫也不比他们几个逊色。起初致辞、介绍的时候大家还都挺安静挺严肃,结果等到宴会一开始,全场就马上炸了锅。棋院的人把他们几个分开来安排到各个桌子上去,同桌的大多和他们年龄相仿,虽说是第一次见面,可谁都不认生。最开始还叫“方便的杨海”过来做做翻译,后来就干脆拿半生不熟的英语日语外加肢体语言自行交流了起来,彼此之间居然还能大致弄清楚对方的意思,有够神奇。而且,和谷发现,大家的记忆力都超好,明明不是各自的母语,可没过两分钟,连自己这一桌带旁边几桌上所有人的姓名对着长相居然全都记住了。和谷好长时间都没享受过这种被一大群人包围着侃山的感觉了,再加上纯正的中国菜委实可口得很,他边吃边聊,越聊越兴奋,越聊越忘我,感觉自己一年都说不了这么多话。
唯一让和谷有点尴尬就是,刚进欢迎会场的时候,一屋子好几十号人齐刷刷地指着他喊“乐平”。那是继去年北斗杯以来,他又一次产生想揍身边那个一脸“我就知道”表情的伊角一拳的欲望。不过同那个略小一号的自己面对面的确是件满有意思的事情,只是,和谷在心里发誓,那那张脸上那种纯粹恶搞式的神态,可绝对不是他的。
走了几步,又舒服地打了个饱嗝,和谷回味着刚刚那顿让他吃得分外开心的美味大餐。嗯~~真不错,尤其是那个烤鸭,厨师师傅推着小车给每桌送上来时,烤得焦黄喷香一见到就让人流口水。再看着人家熟练地把整只鸭子片成一小片一小片摆在盘子里,他都快忍不住了。在乐平“老师”的指导下,通过这顿饭,他已经完全掌握了烤鸭的正确吃法,于是暗地里下决心要在这两个月之内要把这美味的东东吃个够。
话又说回来,这么好吃的东西,没福气享受的家伙真是可怜哪。回想起某人饭吃了不到一半就匆匆忙忙落荒而逃的样子,以及和他同桌的赵石、活动翻译机杨海当时一脸诧异的表情,和谷就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不说他也知道,准是又有哪个不知情的人点了那小子的导火索啦。再加上飞机上的“梦话事件”,嘿嘿,也差不多足够让那家伙躁到弃当前大好饭局于不顾的了。料理和恋爱有的时候就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不是么,只不过,离明天早晨开饭时间还有一夜哩,依那家伙平常的饭量看……
“饿·死·我·了·啦!!!!!!!”
果然……
还没走到宿舍楼下,就听到某人的哀嚎声远远地从三楼阳台上传来。
和谷脸上黑线直冒,心说要嚎不能回屋里嚎么,丢人不说,他也不怕把狼招来。
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楼梯冲过走廊径直来到方才没到午夜月圆就有狼叫的房间门口,和谷气喘吁吁地捶门。
“进藤光!别嚎啦,赶快给我开门来!!”
等了半晌,里面传来闷闷的一声。“谁啊?”
和谷狠狠地踢了那可怜的门一脚。“和谷义高!!你的室友!!”
门哗啦一下开了。
“诶?我跟和谷一个房间哪?”双色头抓了抓脑袋,一脸迷迷糊糊的表情。
“废话!安排房间时你没在是怎么着?这里,睁大眼睛给我看清楚!”和谷这叫一个气,一指门上贴的那张写着“进藤光”与“和谷义高”的条子,随后一把将某个堵在门口碍事的家伙推开,走了进去。
“噢,真的诶,我忘了……”身后面进藤光嘟嘟囔囔地回答。
“你还能记住什么……进藤光!!这是怎么回事??”
进藤转过身,看见和谷站在门口背对着他大吼。
“什么怎么回事啊?”
诚然,为了迎接日本交流团,作为宿舍的这些房间都是重新整理好,收拾得干干净净亮亮堂堂地等待新主人入住的。但是此时此刻映在和谷眼中的却是这样一幅景象:两张床之间摊着一只打开的箱子,箱子里的大件小件的西装便服衬衫内衣扔得到处都是,共用带隔间的衣柜门大敞着,床头柜、两人共用的桌子以及窗前电视顶上乱糟糟摊着一大堆棋谱、《围棋周刊》和漫画,最夸张的是,头顶灯管上居然挂着一只袜子。冷不防一看,俨然一幅入室抢劫的犯罪现场。
“别装傻,进藤光。”和谷回过头冷冷瞪着他,咬牙切齿地唏嘘着。两人对视了几秒,和谷突然伸手一指自己的床。
“我问你,我床上这些乱七八糟的破烂都是哪来的?”
“什么?你敢把我的行李叫作破烂?我在找东西啊,没有地方放了才暂且借你的床用一下……”
和谷撇了撇嘴。
“还有,更过分的是……”
他转身一指敞开的衣柜门。
“我明明有在里面贴上迈克尔杰克逊的海报的,怎么转眼就变成这家伙啦?”
可怜的衣柜仿佛都被震得抖了一抖,颤颤巍巍的门上,赫然一整张《少年JUMP》周刊的封面——某个留着飞机头扛着木刀的肌肉男正站在上面摆POSE,身后面还粘着个绿了吧唧的东西,俨然一副人虫混血的相貌(抱歉,暂时请龙大人和他可爱的持有灵来客串一下……表打我)。
“那……那个……”双色头一缩肩膀。“抱……抱歉啦……那张黑糊糊的海报都已经旧的发黄了,我哪知道那是你贴的,还以为是以前住的人忘了撕掉,就把它扔到垃圾桶了……后来发现原来那个门上有个洞啊,确实不大好看的说,哈哈,所以才找了张纸暂且……啊啊啊!!!”
伴着双色头的一声抱头痛吼,几近暴走的日本柴犬大叫着冲向垃圾桶。“啊!!!我的迈克!!!那可是花了一万多块外加做了两个礼拜苦力才弄来的仿旧限量版珍藏海报啊啊啊!!!”
(汗,和谷那个性大概是不会喜欢迈克的吧?喜欢迈克的是我才对……)
总算把宝贝海报上的最后一根褶皱展平,望着那已经变成官窑碎瓷样的“仿旧限量版珍藏海报”,和谷倒在自己重新干净了的床上,有气无力地朝对床念叨。
“我说阿光啊……不给我开门就算了,还把我的地盘弄成这样,外加蹂躏我心爱的海报……你对我有意见直说不行么……”
“我又不是故意的。”双色头窝在床上无精打采地收拾残局。“临走前小明塞给我一包口香糖来着,我忘记当时随手扔在哪里了……再说,你手里什么都没拿还叫我开门干吗?不会自己掏钥匙?”
和谷一愣,才想起房门钥匙其实就在自己口袋里。哼,害自己犯这种低级错误,都是这家伙,好死不死地站在阳台上嚎什么啊!
“还说呢,你找口香糖干吗?你不是压根也不吃那种东西的吗?”
进藤光没言语,和谷突然明白了,一骨碌爬起来。
“不会吧阿光,你该不会……”
双色头的脸刷地通红,间接将事实与和谷的推测画上了等号。
“……已经饿到想拿口香糖充饥的份上了吧?”
“闭嘴,日本柴犬。谁告诉你说我饿啦!”对面的人暴跳起来才刚吼了一句,就听见一个诡异且分外响亮的声音,从暴跳的人的方向飘了过来。
“咕噜噜噜~~~~~~”
一时间风停云止,面前一面横幅落下,上书几行大字:戏码:空城计;主演:某人的肚子。
“噗哈哈哈哈哈……”和谷抱着自己撑得鼓鼓的胃翻身倒在床上大笑起来,留下拥有着不凡硬度的嘴巴以及超级没骨气的肚子的进藤二段窝在那里干瞪眼,脸上泛着幽幽的青光。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流年不利。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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