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夏天——双色头的忽悠爱情记事
第八章
“进藤?”
深呼吸深呼吸,慢慢来……慢慢来……
“进藤?是你吗?”
再来一遍……一……二……吸……呼……放松,放松……
“喂?”
想来那边半天等不到下文,开始怀疑线路是不是有问题了。殊不知双色头此时正辛苦得紧——激动过了头,他脑袋一阵阵地发昏,嗓子眼跟堵着块大石头似的,别说说话了,连喘气都是个问题。一边拎起T恤下摆抹着眼泪,他一边命令自己控制情绪。可没想到效果适得其反,他越死命想控制,就越控制不住,恐惧,狂喜,内疚,委屈连同积压了一个多月的焦躁不安一股脑地全翻腾上来,搅得他血气直冲脑顶,简直跟快要炸了似的。
于是,就在另一边寻思着要不要把电话挂掉的时候,进藤光终于受不住了,猛地吸了口气,卯足了全身的劲,腰板挺直马步站正,气沉丹田小肚子绷紧,化力气为声音……
朝电话另一头吼了过去。
“你这个大笨蛋!!!!!!!!!”
这下好,真是平地一声雷,手里那只可怜的话筒给震得嗡嗡直响,电话间对面柜台里负责收费的女孩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门口和谷全身一激灵,直捂耳朵;电话另一头也乱套了,就听邦啷一声紧跟着一片噼里啪啦,好象一屋子人都把手里拿的东西扔地上了。还好某人的耳朵此时已经远离了那只听筒,否则以后还能不能听见东西都难说。
与此同时,这边的双色头也喊得直缺氧,眼前发黑,一通金星乱蹿;手扶膝盖重重地倒着气,脸上滚烫滚烫的,一不留神眼泪又下来了。
唉,说来也怪,也不知是怎么的,他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搅和在一块,经过这个反应那个反应,到最后演变成的结果,居然是……
两太阳穴冒火七窍生烟,愣是给气坏了。
他这顾着喘,一阵子没出声;另一头大概是被他吓着了,照样半晌没说话。当然啦,谁也没挂,俩人就这么占着国际长途僵上了。过了一会,等进藤光好容易喘匀了气,那边的人也开了口。
“……你想说的就是这个吗?”
就是这一句,乍一听像是十分的不动声色,其实跟刚接电话时相比不自然得多了,明显是在竭力保持平静。可进藤光没听出来,一听他还这么老神在在的,又急了。
“混蛋才说我就想说这个这种混蛋话!”他冲着话筒吼,音量比起刚才来是小了不少,可听筒里还是被弄出一片嘶嘶的杂音。“你白痴!!蠢猪!!智障!!脑积水!!大傻蛋!!混帐加三级!!一把火就把你脑子烧傻了是不是!!要不要我手把手教你你才知道怎么开手机!!我倒霉催的给你这白痴吓得半死光骂你就够了吗????你这没心没肺的冷血动物根本什么都不明白!!你,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口不择言地胡乱骂了一通,骂到最后,鼻子一阵发酸,底气也没了,口气也软了,胸口憋的那把火也渐渐地灭了,喉咙干了嗓子也哑了,说来说去,音量也从雷声轰隆隆变成蚊子哼哼了。
又跑又闹地折腾了这么半天,要说发泄,也是够可以的。总之,连日以来又是火山又是地震的那些个闹腾,到上述一番宣泄为止,才算是基本告于段落,消停了下来。六神也归了位,悬着的心也搁下了,只是清醒之后,双色头骤然发现,他眼前的处境可不怎么太乐观。
但凡他脑子明白,拿胳肢窝想也知道自己这样子实在是失态得有点过分。小时候冲打架的对象他都没骂过人家白痴蠢猪混帐加三级,何况是塔矢这种从小没挨过骂的怎么可能吃得下这一套。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怎么着也收不回来。进藤光满心沮丧,背靠着隔板吸溜着鼻子,情等着塔矢亮发怒挂他的电话。
都骂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啊?八成那家伙这辈子都不会再跟自己有什么来往了。
这么想着,进藤光不由得一阵子难过,又后悔又不甘心,憋闷得够戗,只想等到那边把电话撂下,他好窝在电话间角落里头痛痛快快地先大哭上一场再考虑自己的后事(以后的事)问题。
可是,呆了好一会,双色头迟迟都没听见那声挂机响。正开始觉得纳闷呢,就听塔矢亮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不但没发火,而且还很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似的。
“那个……对不起啊,进藤,我手机在家里,没有带过来。”
诶?进藤光一愣,眨巴几下眼睛,一时没醒过梦来,而那边还在继续往下说。
“呃,还有……你不用着急,我们都没事……我住HOMESTAY,爸爸那边因为疏散得早,所以……大家都只是有点被吓到而已,而且到现在,基本上所有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比赛很快就能恢复进行……那个,进藤,你在听吗?”
“……”
……
某双色头是在听着没错,只是耳朵给他收集的这些声音符号一进大脑,不知为什么明明是母语可感觉上全是外文。此时此刻他脑子里能搞得出意思的只有那一大堆问号和惊叹号——天上掉馅饼啦?今个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吧?要不然就是他耳朵出问题?否则他怎么觉得塔矢亮听来好象没生气哪?
也许是因为有点不敢相信,也许是下意识地想多听听心上人的声音,即便心里头飘飘忽忽的,听见什么都觉得似懂非懂——反正双色头是一声没吭,也没回答最后那个问题。这么一来,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的那边显然是有点误会了。
“嗯……没有别的事的话就这样吧,我还……”
“别挂!”
好容易回过神来,双色头急急忙忙地喊。好悬,差点就得再打一回了……乱激动了半天,正经话他可一句都还没说哪。
只是一张口,他的心又开始砰砰直跳。
咽了口唾沫,进藤光放低声音,结结巴巴地问。
“你……你还好吧?我是说……”
饭菜合不合口味?住得习惯不习惯?棋下得怎么样?和韩国人相处得好不好?有没有生病是不是开心?还有……想没想过我?
“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
真的。中国菜很好吃;棋院的宿舍很干净;老师们都说我有了进步;认识了不少中国朋友;净和杨海他们打球状态棒极了,天天都过得很高兴……除了……很想你。
“……我和高永夏每天都下棋,也和安太善老师他们下,回去把棋谱拿给你看。”
“我也和王星老师华松力老师下过了,而且还听他们讲解中国围甲比赛的对局,回去也拿给你看。”
说起围棋,进藤光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
“诶,你知道吗?这边有个叫乐平的孩子,跟和谷长得一模一样,可神奇了。棋下的也不错,跟越智差不多……我也和他下过一盘,我赢了。”
“这有什么好炫耀的?你本来就比越智下得好。”
“啊,那是当然了。可我想说的是我在进步,也许等到回去你就不是我的对手了。”
“别做梦了,我早说过我也不是去观光的。”
听到这里,进藤光不由得回想起几个月以前在会所吵架的情形,眼眶不知怎的又是一热。——从来也没想过有架可吵会是这么幸福的事啊——
“进藤?你说什么?”
唔!双色头一捂嘴,晓得自己又不知不觉地把心里话说出声来了,脸上又开始发烫,急急忙忙地找话掩盖。
“没……没说什么。嗯,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社有女朋友了,是中国人,长的挺漂亮的。”
“哦,那恭喜他了。”
那么样淡淡的,柔和的好象流水似的话音里,透着是有点疲惫,然而却是说不出来的好听。进藤光心里猛然泛起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像是什么在涨潮,浓浓地荡漾着,缓缓地翻滚着,感觉又是欢喜,又是悲伤。虽然有些不太好形容的难过,可又觉得全身的每个毛孔都像是被这股热流熨烫着似的,滋味美妙得离奇。
那不是什么激烈的冲动,就像方才他化混乱为愤怒那样;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的摇摇床,轻轻软软且踏踏实实。随着它摇啊摇的,心里头那些紧张畏惧恐慌就突然间全都不见了,就仿佛是在做梦,梦里头只有好事没有坏事,所以他才有胆量说他不敢说的话,做他不敢做的事。
“塔矢,”盯着电话的按键,他眼前闪过一片片空白,声音不受拘束地脱口而出,听来既遥远又嘶哑得不成话。
“嗯?”
握听筒的手心开始出汗,进藤光迷茫地看着撑在电话机上的另一只手在微微打颤。耳朵里一下下带着回声震荡着的,是他自己的心跳。
“亮,好好地回来。”
——不但嘶哑,而且哽咽。
“我想你。”
说完,他挂掉了电话,一言不发地伏在电话机上,把脸埋进了臂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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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手来看了看表,午休时间早过了,再转头瞥一眼自己那个可怜的室友,只见双色头还背对着他趴在电话上,死活没有挪窝的意思。和谷义高心想碰见这小子我的命也真够苦,一边无奈地甩甩有点横七竖八地长出来的头发,过去拍了拍进藤光的肩膀。
“喂!没事吧你?”
双色头蔫蔫地抬起头来半扭过脸,有气无力地答道,“没事。”
和谷叹了口气。看着室友慢腾腾一百个不愿意地站直了转过身,眨巴了几下那两只肿眼泡,眼神散散的聚不到一块,看样子就跟随时都有可能倒地不起似的。他的眉毛不由地皱起来了。
也是,前一天夜里就没睡好,刚才又精神极度亢奋外加剧烈运动,搁谁谁也受不了。
“和谷,我先回宿舍了,帮我请个假成不……”
“成成,你赶紧回去吧,我去和仓田先生说一声……”和谷把他转过去往门外推,“还别说,我还真受不了你这精神委靡的熊样,快走快走,别传染了我……”
“那我走了……”
连还嘴的力气都没了,双色头瓮声瓮气地说着,耷拉着脑袋推开玻璃门,出去了。
“喂!下楼小心点别摔着!”
和谷长长地出了口气,开始揉自己的眉心。别说进藤光了,连他都累得什么似的;好歹双色头还有的休息,他想歇都歇不成,这会还得回去把上午没完的对局下完然后检讨。真是的,等那两个成了一定得找他们要点补偿,不然他可就亏大发了。
这么想着,和谷刚要朝门外走,不经意间朝身后扫了一眼,发现柜台里头那个小姐正一脸惊愕地瞅着他。他朝她陪个笑脸,才想点个头顺便复习一下刚学会的那句“不好意思打扰了”,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脸色刷就白了。
“糟了,怎么这么快就让那小子走了……”
三步并作两步冲出玻璃门,和谷也顾不上形象了,趴在楼梯拐角上声嘶力竭地朝下面喊。
“阿光!!回来!!你还没交钱哪!!!”
电话室里面,可怜的长途收费员小姐愣愣地倒回椅子上,心说今天这都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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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由韩国人自导自演,影响力却直接波及到日本和中国的不知道是喜剧还是悲剧的小插曲,这以后就算是落下帷幕了。其实也确实没什么人受伤,只是恐怕要去那里吃日本料理还是得等上一阵子。那天下午,进藤光早退回去休息。其他人对局完了的时候,伊角慎一郎受了某柴犬的嘱托,去找他谈了一场。主要是因为和谷觉得自己道行还不够,关键时刻总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其实无非也只是想看看那孩子脑子清楚了没有,顺便提醒他,是该把眼光放长远一点的时候了。
对于进藤光这孩子,伊角总觉得,自己好象是看着他长大的一样。从他十三岁第一天出现在院生上课的房间开始,他跟和谷就成了双色头成长的见证人,对他的脾气秉性,好恶标准基本上摸得个八九不离十,当然搞不懂这家伙某些行为的动机的时候也不少,但总体上看,伊角还是觉得自己有资格自诩为某双色头肚子里的,呃,就算半条蛔虫吧,对他每顿饭能吃几斤几两了解得有够相当透彻,尤其是某双色头暗恋他终生对手这一档,他可是绝对有把握。
说真的,伊角挺羡慕这两个孩子的。老天把他们造出来,好象就是为了让他们凑到一起,成为这么一对欢喜冤家;因此从对手朋友发展到恋人也并不让他感到奇怪。虽然说跟正统意义上的天生一对差了这么,呃,也许不止一点,但他从来都不认为这是个缺陷,有时反而还觉得如果这两个在一起的话或许能成就日本围棋史上一段传奇也说不定。只是与此同时他也明白,现实决不会像他想象得这么乐观,这一点和谷也有共识。像这种攸关两人前途命运又百分之八十前景不大妙的问题,不好好考虑一下是不明智的,至少也得做好点心理准备不是。而依进藤光一贯的表现来看,伊角完全有理由怀疑没有人指点的话他到底有没这个意识——果然,在高级意识形态方面,某双色头绝对是个说不上极端也相当纯粹的场依存性例子。
和谷当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把传道授业解惑的大业降于他的头顶上。毕竟进藤光也算经历了一番苦其筋骨牢其心志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的艰难过程方才有所觉悟,作为至少不希望某天哀其不幸的哥们死党,总归也该伸把手,帮他达到动心忍性且增益所不能的境界。
“反正他自己也明白了,就算我和谷大人发一回慈悲吧。”
得得,背黑锅你来送死我去是吧,行了,我们两个也算是一对苦命的媒人搭档,就把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天得了。某人心道。
因此,老好人伊角二段这会才会抱着两罐冰红茶,坐在进藤光跟和谷义高共用的宿舍里,饶有兴趣地看着双色头鼓着腮帮子诅咒和谷大嘴巴。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当然想……当然想,那个,更进一步啊,”切入正题以后,某双色头这样说。“可这是我想怎样就怎样的吗?”接着,他还问伊角,“诶诶,你说……亮他有没可能,嗯,有没可能喜欢我?”
伊角心想你这小子改口改的倒挺快的,就答了他一句,“你问我?跟他最熟的人是你吧。”
“那就是没可能了,”他泄了口气,蔫头耷脑地好象一根挨霜打的黄瓜。“要不他干吗躲着我?”
“你怎么知道他躲着你?”伊角有点诧异。
“他自己说的。走之前他说面对面的时候做不成他想做的事,”进藤光咕哝着,把手里的枕头往房顶扔,然后再接住。“所以才一个人跑到韩国去找距离。现在想起来,那家伙大概就是不想看见我,八成他早就知道了。哪……伊角,你说有可能会是别人吗?”
“这你最好自己去问他。”伊角回答。“不过他要是真的在躲你的话,倒还有点门。”
“诶?有什么门?”
“我的意思是,如果他这么说的话,估计不会是知道你对他有意思又不想把自己搅进来。你想想看哪,要是这样的话,他怕的就不会是你们俩面对面时做不成他想做的事,而是被你做成了你想做的事吧?”
进藤光的脸刷地透红。“什么什么什么啊?我……我哪有什么想做的?”
“诶?你刚刚不是还说你想进一步的吗,”伊角乐了,冲他一挤眼睛,接着就眼瞅着双色头的脸色就开始像交通灯一样从红变到黄,又由黄转成绿。年长的棋手发誓,如果他是和谷,这会恐怕已经被恼羞成怒的进藤光就着阳台推下三楼去了。
“好啦好啦,说正经的,”最后,是伊角竭力压制住想要继续逗乐的想法,决定不再跑题下去了。
“阿光,其实我就是想告诫你一件事。如果你真想有点行动而且又想得到点结果的话,最好从现在开始就考虑一下将来的问题。你应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弄不好的话,这就不只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事,可能连整个日本围棋界都乱了。总之,你们两个以后的路可能不太好走,你啊,做好受压力的准备。”
“唔,我知道了,确实也该冷静下来想想了。”进藤光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然后一抬眼。“伊角,你支持我吧?”
“我跟和谷都支持你,”年长的棋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而且,我们也对你寄予厚望了啊,哈哈。因为我们两个都觉得你有希望,从对你的态度上看,塔矢不会对你完全没有感觉,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说着,他站起来朝外走。双色头盘腿坐在床上抱着胳膊眼睛直盯着被单,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等伊角走到门边上了,他脑子里突然一冒火花,噌一下从床上蹦了下来。
“喂,伊角。”
“什么?”门口的人连门都拉到一半了,听见他喊,一转头看他瞪着两只大眼盯着他看。
“老实说……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了?”
“是。”伊角一点头。
“你们怎么知道的?!……呃,我的意思是,知道干吗不告诉我?”
看他腮帮和肚子一鼓一鼓地活像只憋气的青蛙,年长的棋手扑哧笑出声来。扳着手指,他给他数。
“咳嗯,相思病典型病例的早期症状:眼神不对,口不对心外加心胸狭窄爱吃莫名其妙的醋;中晚期症状不用说了吧,自言自语说梦话,动不动就失眠、脸红、精神亢奋……至于为什么没告诉你嘛……”
他一耸肩。
“因为你从来没问过啊。晚安!祝你一帆风顺。”
说完,他一转身就迈出了门外,顺手把门带上了。
门里头,双色头把自己的枕头往床上一摔。“晚安?谁说我要睡了?”接着一个骨碌倒在了床上,不到半分钟,就呼呼地找佐为汇报情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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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不管是中国还是韩国,时间都是一个样,一天一天地过着,转眼又是一个多星期。这段时间里进藤光没再想过办法和塔矢亮联系,一来是知道他没带手机自己也不懂韩国语,二来也是因为连他自己也纳闷当时怎么就能把最后那几句无异于告白的话说得那么顺畅,后来想想,连自己都难为情,哪还敢再打电话过去。其实就算他打了也没用,那几天正赶上那场火灾的缘故不少外国选手的国人都打电话去询问消息,韩国人也觉得自己有责任才给他接的,要不然谁理他,再加上如果知道他就是那个吵得全办公室鸡犬不宁的家伙,就更没戏唱了。
不过说到底,把所有事情一澄清,双色头倒是不那么心烦意乱不好意思了。离回国还有几天呢,够他想的,而且知道自己喜欢塔矢亮以后,倒也不那么急着见他,因为总归还是有点怕被人家拒绝,这会趁着心上人没在眼前头,他想暂且先相信伊角,做两天白日梦再说。
因此,这一个多星期进藤光过得比头几个星期还要舒服得多。虽然说得按照伊角大人的劝告去考虑以后的事,但至少他心理上不再有什么莫名其妙的包袱了。张雪她们似乎也知道他那颗心已经有主了,对他的态度坦然了不少,这回的确是把他当成了彻头彻尾纯粹的朋友;而面对八卦队时不时的挑衅,他居然能咧嘴冲他们超级阳光地一笑,回上一句“羡慕我的话乖乖承认不就得了”,反倒弄得那几个有点不知所措;尤其是社,双色头弯着眼睛露着虎牙的表情总看得他心里直发毛,心说原来不止是下棋,敢情这小子干什么都能后来居上啊。
简短截说,几天以后,快乐的星期六又到了。在游览过故宫天坛颐和园长城北海等一系列名胜古迹以后,访华团以及作为陪同的各位这次选了个现代版的好地方——太平洋海底世界。(汗,美死他们了,我都没去过……)相对有点旧兮兮的历史遗迹,还是海洋公园这种地方更对年轻人的口味,所以那一天不管是访华团成员也好,还是做陪同的几个孩子也好,都乐得什么似的,当然了,那些一直想去但是没机会去这次也运气背没轮上做陪同的,自然是少不了要郁闷一场了,譬如说某个成天跟某绰号为柴犬的家伙玩照镜子的孩子。
其实乐平当天也没比赛什么的,可院长那天新鲜,偏要他去帮忙找些资料。结果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包括杨海在内的那几个兴高采烈地坐上车前往海洋公园看表演享受动感电影,而他自己则得顶着八月份的大太阳跑到图书馆翻那一堆土气呛呛的旧书,这叫一个气人。
直到从图书馆回来,乐平抱着一大摞书和文件夹低着脑袋一边躲太阳一边大踏步地朝棋院走,心里还在抱怨天地不公怎么就他没去过的地方不许他跟着。这么一没留神看路,加上他走得又快了点,将到棋院门口的时候也没想到刹车,冷不丁地就和某个刚从出租车上下来转过身的人撞了个脸对脸。
当然啦,不可能是真的脸对脸撞上,因为乐平身高不够。但说到底是碰得不轻,两人同时“哎哟”了一声,向后踉跄了两步。还好反射神经都不错,谁也没跟地面作亲密接触,除了乐平手里那堆倒霉的书;本身就摞得岌岌可危,这么一来好了,东一本西一本地落了一地,夹子也散了,纸页也飞出来了。幸好这几天都没下过雨,不然乐平可就麻烦大了。
“对……对不起……”乐平道了声歉,连忙蹲下去手忙脚乱地收拾。这时对方答了一句“没关系”,回身把出租车门关上,随后也弯下身子伸手去捡翻开的文件夹。一眼瞥见那个人脚边小巧的行李箱,乐平忙支吾着说道。
“别麻烦你了,还是我来吧。”
结果对方答道“一点也不麻烦啊”,之后灵巧地把两红一绿三个夹子整理好,递到他手里。
“啊,谢谢谢谢,太感谢了。”把东西接过来抱好,这么一抬头,两人全是一愣。
“和……和谷君?”
“诶?”
耳朵听着顺畅的中文变成了这个自打挺早以前就有所耳闻,现在更是熟而又熟的日语名字,乐平木木地眨眨眼,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脑袋里头冒出来的第一句话便是,怎么又来了啊。
眼前这个人,他看着有点眼熟,可又不记得在什么地方见过。看样子也就十五六岁,比自己高一个头左右,头发有点长,脸蛋白白净净的,戴一副淡紫色太阳镜,身上穿着白色七分袖上衣和宽松得有点过分的阔脚裤;除了脚边的那个行李箱,手里还拎着一个小小的黑色公事包;带着几分惊讶和他对视了片刻之后,突然笑了。
“啊,不好意思,我好象认错人了,应该是乐平君才对吧。”
“诶??”这下乐平更诧异了。“你……你是?”
对方轻轻咬了咬嘴唇,略微歪歪头,随后抬起一只手。
乐平看到,那几根屈起的手指中间,夹着一枚白色棋子,上面好象还有字,是什么看不清楚。他不禁有点摸不着头脑。
而对方向他抿嘴一笑,静静地说道。
“来下棋的。”
第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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