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夏天——双色头的忽悠爱情记事
第七章
“给你。”递过一瓶冰红茶,中方首席棋手外交官,“方便”的杨海在进藤光旁边坐了下来。后者讪讪地道了声谢。
“说吧,有什么问题,能帮上忙的话我一定尽力。”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杨海八段开始以孩子王的光荣称号自居。或许是因为本来就是个没大没小的性子,他在孩子中间总是人气最旺的,而且也颇有点命里注定的意思。想当初进入中国棋院的时候,他身边就跟着乐平这个长不大的惹事专家;后来做了北斗杯少年赛的领队,说不好听一点也是在给那三个参赛的孩子当保姆,孩子王都当出国去了。结果这一出去倒好,他还真是领教了别国孩子闹别扭的本事,尤其是高永夏还有进藤光这两个,让他至今都印象深刻。这回当仁不让地成了交流团的主要接待人员,归根就底他是摆脱不了混在一群半大不大的孩子中间的命运了,想想他自己也觉得好笑。不过这倒不是说他不愿意,相反,他根本就是乐在其中,因为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大”人,论起孩子气来,他比一些人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当他看着这些孩子一天天地逐渐长大成熟的时候,心里总是会有种人生如流水时光匆匆过的感慨。
现在,瞅着面前的皱着眉头一脸心事重重的进藤光,他不由得又开始感叹。时间作用于成长期男孩子的力量实在是大得吓人,单从脸上就足以看个分明。也许跟他朝夕相处的人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对于杨海来说,进藤光的模样和一年前相比简直跟换了个人一样。虽然还是稚气未脱,可至少小孩子那种圆乎乎的线条已经没有了,显出了相当成熟的棱角;眉尖眼梢隐隐地带上了年轻人特有的英气,那些无意当中流露出来的神情气质也显得愈发地刚硬起来——只是本性难移,估计到了老,也改不了那种有点冒冒失失,喜怒形于色的小鬼外向型。
除了相貌之外,还有一样让杨海感到特别地吃惊。那就是这孩子的身高问题。且不提过去的一年里他到底长高了多少,单就这一个月而言,杨海估摸着他差不多向上猛蹿了五六公分。再搭配上日渐宽厚的身板,现在的双色头俨然一个高大俊朗的阳光型小帅哥,难怪那两个女孩会对他产生好感。不,可能还不止那两个,照这么看来,棋院里多少有点这个意思的女孩子恐怕还真够数上一阵子的。
话说到这里,让这小子芝麻开门的不知道是哪一个呢,杨海想道。到了这个年纪,情窦初开的孩子他也算见了不少,瞅他一副欲言又止心神不宁的样子,那脸上简直是明明白白地写着“我有目标了”五个大字。真是的,看来除了棋手、翻译、保姆以外,他从此又多了一个恋爱顾问的头衔。
进藤光攥着饮料瓶子,好一阵没言语。过了一会,他拧开盖子,猛地灌了几口,跟渴了多少年似的,随后终于下定决心开始吐露心声了。
“那个……我想说如果,嗯(咽口水),只是如果,有这么一个人;说话老硬邦邦的,经常自做主张,动不动就冷着脸……总之,很气人,所以关系……算不上特别好,一见面就忍不住要吵架,可是……又天天都想见,不见的话,就会……嗯(再咽),白天黑夜,有事没事的,怎么都没办法不想。有时想打个电话过去,又老是……怕紧张,说不出话。嗯(抓头),那个,还有,听别人提起来的时候,浑身就觉得很不自在……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结结巴巴,却又不肯间断地一口气说完,双色头就好象刚跑完个马拉松一样气喘吁吁的,脸上也开始泛红,把头扭到一边,不敢看过去。
杨海心想得得,跟自己预想的基本上没差了,这孩子果真是长大了。
“哦,这个,”他成心装着没留意那孩子的窘相,咽了一口冰红茶,假装琢磨了片刻。
“那个人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不出所料,进藤光一愣之下转回了头,一脸茫然。
“这……算不上……吧?”
“那么就是欠了你一大笔钱没还?”
饶有兴趣地看着进藤光脑门上一颗豆大的汗珠扑挞一声掉了下来,困惑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变成一个挤成一团的苦瓜脸,杨海心里偷笑。
“没……没有。”
“不是仇家,也没欠你钱,唔……那么让你白天黑夜老惦记着的原因就不是为了寻仇或者讨债喽。”
——废话,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不过也只有这样才有趣。
年长的棋手这么想着,手指蹭蹭下巴,脸上真是跟正在下棋一样,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还一本正经地分析。
“缺点那么多,又气人,总跟你吵架,可你还想见面,证明你并不讨厌那个人喽……既然不讨厌的话,听别人说起来又让你浑身不自在啊……”
眼角余光瞟到进藤光咽了口唾沫,全身绷得紧紧地,跟等着判死刑似的,国际恋爱顾问扯了扯前额那几撮头发凑了过去,神秘兮兮地小声问道。
“诶,我问你,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很漂亮啊?”
一听这话,双色头连藏都来不及藏了,登时便化作一只长着黄缨的番茄——从脸到脖子刷一下红了个透;人也差一点没直直地蹦起来,干张了半天嘴,楞是说不出话,眼睛左瞟右瞟死也找不着聚焦的地方。杨海暗地里给自己撒花庆祝胜利,表面上还要拼命地保持严肃忍住不笑等着他回答,难受的程度也不比某孩子好哪里去。
半晌,进藤光耷拉着脑袋,支支吾吾老大不愿意地挤出几个字。
“是……是挺漂亮的。”
“啊哈,这就行了。”杨海站起身来——终于到该把关键的包袱抖落出来的时候啦。
拍了拍双色头的肩膀,他弯腰凑近他耳朵边。
“恭喜恭喜,小子,你啊,恋爱啦。”
说着他直起身,乐呵呵地走了,满心的成就感这就别提了,虽然还有点纳闷:哪个女生老和他吵架啊?
进藤光一个人坐在那里又发了半天的呆,再转过身杨海早就没影了。他愣愣地望着那条过道,心里头千万个问号盘旋着,最后汇成一个没问出口也不能问出口的问题。
如果那个人也是男生的话,也是一样的嘛?
唉,矛盾永远都是存在的,冲突和犹豫也是不可避免的。进藤光当时只觉得自己脑子里有座火山在不间断地爆发,喷出来的烟尘把他的整个世界包裹得密不透风。不过,这一次容不得他混乱多久,动荡的波浪就一波接一波地朝他排山倒海地侵袭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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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又一个星期一来临。就好象是走上了什么轮流转的怪圈子似的,这天早上简直跟交流活动正式开始的那天一样一样的。唔,这里指的是那凉快得有点反常的天气,起晚了的某人,以及他眼底下的半圈黑边。
和谷义高看着他那位可怜的室友揉着眼睛打着呵欠走进休息室,暗暗地叹了口气。
从前一天晚上开始,这家伙就没说过什么话,连拿本棋谱打打掩护都忘了,明目张胆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饶着一向都觉得这个让他感叹了不知多少次朽木不可雕也的迟钝双色头根本就是活该受罪的和谷,也禁不住开始同情起他来了。
摊上这么个家伙,想来塔矢也有够头疼的。
其实和谷义高从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讨厌塔矢亮。人在面对一个明明年纪比自己小,才能却远远超过自己的对手时,会产生不平衡感是理所当然的。和谷承认,自己对塔矢有一点嫉妒;同样都是下围棋的,为什么偏偏只有那家伙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人把天资家境社会重视全包了?诚然,他知道这层光环的背后隐藏着不知多少辛苦和挫折——围棋并非只靠天分就能下得好,从两岁就开始走上这条路的塔矢亮所付出的努力恐怕是他都不敢去想象的,这一点他明白得很。然而他就是没办法释怀。因为作为棋手的塔矢亮是他心中憧憬着,但却永远不可能实现的一种理想化的存在;而所有这些自己可望不可及的东西被一个小自己一岁的家伙从一出生就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了,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不是。
其实只这样也不算什么,更重要的是,这个将他所有的理想集与一身的人,偏巧还是个目中无人的别扭人物。单比他强也就罢了,不把他放在眼里才最不可饶恕;和谷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后来,由于进藤光跟塔矢亮走得越来越近,他才渐渐地弄明白,实际上自己心目中那个傲慢自大的少爷并不是存心看不起他们,只是太专注于围棋这样东西,而把其余的一切都忘在了脑后;这不能不说是种缺陷,塔矢亮也因此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如此看来,老天还是挺公平的,清楚了这些的和谷反倒有点同情他,再加上看得出来进藤光对他有好感,所以说真的和谷已经满喜欢他的了,只是态度上仍然一如以往。没办法,早就已经习惯了,非让他改变的话,他还真想不出该怎么面对塔矢,这一点估计塔矢那边也是一样的;像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的那点反感只是表面文章,其实骨子里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呢。
啊,不过,现在要说能入塔矢少爷眼的只有围棋的话也的确不大恰当。除了十九路棋盘以外,不是还有个进藤光么。他们有谁看不出来进藤光对塔矢亮而言是特别的?别说笑和发脾气了,单是落到双色头身上的目光,就已经够让他们这群人望尘莫及的了,要不越智怎么老这么生气呢。也就只有进藤光这颗蒸不熟煮不烂捶不扁炒不爆的双色虎皮豆什么都不明白,简直就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身在福中不知福。
和谷再度叹了口气。他虽然也不是有多了解塔矢亮,但至少知道塔矢对他这个糊涂室友绝不可能一点感觉也没有。所以他觉得一直以来塔矢恐怕也很不好过,因为就算再怎么在乎这双色头,那个别扭的家伙也不可能明明白白地说出来的,多半会在心里闷着一个人难过,还不像进藤光这边,至少还有群损友逗着。于是,跟伊角一道针对双色头做了N次无用功的和谷,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同情塔矢亮,简直都快为他抱不平了。
“和谷——哈……”
把嘴张到让和谷觉得快能把他的脑袋一口吞下去的程度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双色头一个劲地揉眼睛。
“怎么啦?”和谷漫不经心地问。
“嗯……我眼皮老跳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睡眠短缺累得呗!和谷心里想着,嘴里却没这么说,反问了他一句。
“哪只眼睛跳?”
“右眼。”
“右眼啊……”瞄了他一眼,和谷淡淡地说。“没什么意思,有灾。”
“有灾?不对吧?我怎么听说是要发财?”半闭着眼睛慢悠悠地揉着,双色头懒懒地回答。
“发财?美得你!少做梦了。”和谷吼道,瞟了一眼墙上钟看看快到时间了,站起来进对局室去了。他后面进藤光也撑起来,睡意朦胧地嘟囔了一句“怎么了嘛我发财你生气么”,跟着一块进去了。
上午的棋局到十二点结束,呼啦一下偌大个对局室就人去楼空,饭厅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大家端盘子排着队说着话挑各自喜欢的菜,然后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地找地方坐下来吃。饭厅前面有台电视,到这个点总是开着,因为有几个人就是喜欢坐在电视前头,边听新闻边吃饭。
和谷伊角进藤他们几个总是习惯坐在右侧靠后的地方,基本上从来没靠近过那台电视。反正新闻都是中文的,就算是进藤光也听不懂多少,所以谁也不会管它说什么。这一天也一样,三个人端着满当当的餐盘在右边角落里落了座,正吃到一半,突然间发现本来一片嗡嗡说话声的饭厅刹那间变的鸦雀无声。
“怎么了?”和谷小声问伊角,没等年长的棋手说话,旁边也有人提出同样的问题,就见前面离电视不远的杨海半转过身来皱着眉头朝他们作了个手势让他们噤声,他旁边有人拿遥控器把电视声音开大了。
电视里,午间新闻的女主播正在一脸严肃地播报着什么。
“*&^%$£"%&^%*@*&^%!"$^&……”
听了一会,和谷皱皱眉,转脸问进藤光。“说的什么啊?”
双色头探着脑袋努力支棱着耳朵听着,“嗯……我也听不大懂。什么韩国……田丰饭店……什么什么火之类的……”
“韩国?田丰饭店?”隔着一张桌子,正啃着半个豆包的仓田站了起来。“是那个田丰旅游饭店嘛?”
“啊?那我怎么知道?”进藤光挠着脑袋说。
“要是的话可就有点问题了。”仓田鼓着腮帮子说。“都上了这里的新闻,恐怕没什么好事。我在那个饭店住过,那间的日本料理很不错,而且,离韩国棋院只有五分钟的路而已……”
“韩国棋院?”一听这几个字,访华团一伙人全都站起来了。这时新闻也播完了,大厅里又开始议论纷纷。和谷瞟了一眼进藤光,见他站在那里,脸上表情似乎有点阴晴不定。和伊角交换个眼神,和谷才想到前面去问个究竟,却望见杨海已经冲他们走过来了。
“怎么回事?电视里说什么了?”仓田总算把豆包解决了,抹抹嘴巴问道。
“昨天夜里田丰饭店失火了。”杨海说。
“失火?是‘那个’田丰饭店嘛?”
“是。大约是半夜里烧起来的,”吁了口气,杨海继续道。“目前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受伤。”
“老天!巡回赛主会场是在那里吧!”仓田惊叫道。“多数的选手也都在那里住是不是?”
“说的是啊,要不然也不会上新闻了,”杨海紧皱着眉头。“真是的,韩国人怎么这么不小心!”
“这……这下糟了,”大馒头明显慌了,拽着头发直跺脚。“据我所知,塔矢老师一家好象都在那里……”
话音未落,就听叮当一声,某人手中的勺子自由落体砸在了金属餐盘上。紧接着一阵桌椅翻倒的乒里乓啷,一道身影迤俪歪斜横冲直撞地从饭厅大门奔出去了。
和谷木木地看了看身边四脚朝天的椅子,转头与同样脸色发白的伊角对了个眼神,随后望向另一边满脸愕然的仓田和杨海。
“原来还真是有灾啊……”他一脸苦相地咕哝道。
伊角捏着眉心叹了口气。“你这个乌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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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直奔回宿舍爬上三楼,也不知是累得还是怎么着,手抖得连钥匙也拿不住,花了足足三分钟才把它捅进锁眼里头去。推开门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头,一把抄起正充电充到一半的手机,急急忙忙地搜到那个号码,这回连一秒都没耽搁,直接按下了接听键。
心跳得很重,手抖得也越发厉害,进藤光把手机紧紧贴到耳边,拼命抑制着急促的喘息,等待着接通的声音传来。然而,片刻的寂静以后响起的却是——
“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需要其他服务……”
进藤光感到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痛恨这个甜美女声。
“混蛋!干嘛不开机!”
狠狠将手机往枕头上一摔,接下来自己也站不住了,重重地一屁股坐在床上,震得床板嘎吱一声。
两秒以后,他又把手机抓了起来。
“再打!”
结果还是一样。
“混蛋混蛋!大白天的关什么机啊!”
可怜的吃力不讨好的手机再一次被扔在了枕头上……多亏访华团宿舍用的是海绵枕才没让它粉身碎骨。
而它主人的状态也不怎么样,从坐着的姿势换成躺着,没两秒又坐起来,翻个身盘起腿,跟着仰面朝天倒下,然后又起来……总之,如果他有心拿手机把这一连串动作都拍下来再作成连放的话,就是一床上柔软体操的教学动画。
最后他索性一骨碌从床上跳了下来,第三次抓起手机拨下同一个号码,祈望着这次能有点转机,哪怕只是通一次,有没人接听都……
遗憾的是,回答他的依然是那个甜得发腻的关机信息。
“该死的啊啊啊啊啊!!”
扯着嗓子大吼了一声,随后连人带机再一次空降到了那张倒霉的床上。
“怎么会……以前从来没有……”
一手捂住脸,他自言自语地咕哝。
“难道……真的有事……”
大脑骤然间一片空白。双色头死命地甩了甩脑袋,试图把那个可怕的想法赶出去。
“不,不会的,不可能的,不会的……”
冷静一点,进藤光!你还什么都不知道!不要胡思乱想!
不要……胡思乱想……
此刻的进藤光真想找个扩音器来自己冲自己喊,然而他越是这样,心里越是惶恐害怕,脑海里劝说自己冷静思考的声音竟然越来越弱,最后……
没了?
[火灾。]
[半夜。]
[巡回赛主会场。]
[具体情况不明。]
这几个片段重复地在耳边震荡,双色头这才发现,自己那点引以为傲的乐观主义精神居然这么不堪一击,一下子就被杀得片甲不留。
而一边倒的形势一旦形成,接下去往往就是一路挨打。
“怎么会这样……”
佐为消失留给他的那道伤疤才刚刚好,难道相同的痛,他还要再经历一次吗?
不,不是相同的痛,这一次恐怕更剧烈,更让人难以忍受。
因为,这是他最喜欢的人啊。
再没有怀疑的余地了。什么男生女生,统统都可以不计了。他现在只想看见他站在自己面前,再跟他下一盘棋,再和他吵一架,再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再给他做一回早饭;只想牵一牵那只纤长的手,抱一抱那细瘦的腰身,嗅一嗅柔软头发上洗发水的味道,亲一亲那白皙到透明的脸颊……
只想回到分开以前,把所有的想念,所有的牵挂都告诉他;只想两个人一起把那座宽大的和式房收拾得干干净净,睡在那同一个房间里,榻边摆着棋墩和棋子,枕旁放上一摞摞棋谱,就这样一直生活到老。
可是,他还有机会吗?直到五分钟之前才有决心按下接通键的他,还有机会把这一切传达到喜欢的人那里吗?
“可恶啊……”
进藤光哽咽着,捶打着床铺,胸口疼得好象撕开了一样,眼睛却又干又涩。
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去年北斗杯时硬是把大将的席位抢过来,就不会出这种事了。老天一定是在怪我不知道珍惜,总是惹他生气,才……
……
……
嗯,如果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沿着这种思维方式无限循环下去的话,时间一长没准连自杀的心都有了。事实上,就算在心智完全成熟的大人中,像这种还没把真实情况搞清楚就先糊里糊涂地轻了生的也大有人在,更别提十六七岁正处于爱冲动容易卤莽行事的孩子。
其实如果能镇静一点,不至于发觉不到自己有些想法实在有点荒唐。可是哪,所谓关心则乱,正因为太在乎了,所以就容易想也不想地做蠢事。而且这屋里也确实危险,水果刀就放在床头的盘子里,电源也好找,三楼虽然不太高,头朝下的话也足够了,实在不行拿脸盆接点水都能凑合凑合——想死还不容易啊。只是,万一弄到最后是虚惊一场的话,可想而知这该有多冤了。
好在进藤光二段的运气实在是好的没治,正当他身不由己地在自己给自己挖的井里乱扑腾,行将就溺的时候,门一开,和谷进来了。而这一声开门响,就好象是某种刺激物一样,一下子把双色头混乱的情绪一刀切断,不知怎么的,他居然就明白过来了。
于是,和谷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瞅见进藤光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叨唠了一句“韩国棋院”,跟着就往外跑。
“喂喂……”
和谷徒劳地叫了他一声,愁眉苦脸地吁了口气。什么嘛,本来他是怕他着急,才回来告诉他杨海刚跟韩国那边通过电话询问消息的结果,可这家伙……唉,还是算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和谷跟着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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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进藤光靠着电话间的隔板气喘吁吁地拨号,和谷义高再次长叹。
跟着他一路跑到仓田那里要电话,亏得大馒头好说话,也没计较那家伙神色仓皇表情夸张就直接给他了,不过也许是还没反应过来的缘故。更让他哭笑不得的是,把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拿到手里,这双色头才想起来自己没拿手机就跑出来了。为了不必跟着他再跑回三楼去,和谷义高大人破天荒地发了回慈悲,拉着他来到这间长途电话室——至少这里和仓田他们的休息室在同一座楼里。
这样的话倒也好,让他自己搞个清楚,也好放得下心来。和谷想道,只是有一点成问题。
阿光啊,你什么时候会的韩语啊?
把一长串数字一一按下,那边响了两声,通了。
“*&^%$#%?”(韩国人都怎么接电话啊?我也不会……)
??
……
……
只见进藤光脑门上顿时汗就下来了。这会他才想起来,那边讲的不是日文啊……
可他又没办法,已经急成这样,顾不上去找杨海帮忙了。于是就硬起头皮,不管三七二十一,拿日语顶上。
“实在抱歉,是韩国棋院吗?我想知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那边说了一句。“#$£^*&%。”(翻译:某电话员小姐用非常温和的口吻说了一句“请稍等”。……还好不是“您打错了”,韩国人还是相当客气的啊。)
诶?
进藤光一愣。那边没声了,不过,明显还没有挂断。
(电话那一头,某电话员小姐捂着话筒朝身边人求助,这有个讲日语的,怎么办啊?是挂了还是怎么着?)
等了大约一两分钟,双色头在原地做了不下二十个蹲起,那边终于有声了。
“喂喂。”
是日语,年轻人的声音,听来还有点耳熟。
“喂?”进藤光站了起来,努力让呼吸平定下来——还好他这么做了,否则难保会被当成骚扰电话。
“请问您是哪位?”
“啊……我……我叫进藤,我想……”
话又没说完,那边把他打断了。
“进藤?是不是进藤光?”
啊?进藤光吓了一跳。
“是……是我,请问你……”
“我是洪秀英啊。”
“秀英??”双色头大叫,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太好了,你知不知道田丰饭店着火的事?”
“啊?知道啊!”
“那你知不知道塔矢……”
“啊,你等一下。”
又没声了。
进藤光在电话这头又气又急得直跳脚,恨不得顺着线爬过去。该死的,韩国人怎么都这毛病啊?
又等了大约两分钟左右,这回进藤光是在原地绕了不知道多少圈,地都快被他走出印来,终于又等到有人说话。
“喂?”
这声音好似一声惊雷,传入耳鼓的那一刹那,进藤光当即全身僵住,仿佛连心跳都停止了。
有那么片刻,他以为自己得了幻听症。因为就算是听辨能力再差,他也不会忘记这个声音。
那是他一个多月以来一直都想听到,并且片刻之前曾经以为永远都听不到了的熟悉的声音;此时此刻,正穿过一根连接着大海另一头的线路,响在他的耳边。霎时间周围嘈杂的一切好象全部关了静音,全世界只剩下这一个声响,在不断地摇撼着他的心智。
震撼来得太突然,他根本连做梦都没想到,这次接电话的居然会是……
“塔……矢……?”
试探着的问句,抖得不成型。
“进藤?”
有点困惑,有点沙哑,但是,千真万确。
进藤光张了张嘴,竟然再也说不出话来,才一抬头,发现眼泪从脸上刷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这么简单的几个音节,在他耳朵里,竟比任何的天籁都动听。
第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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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