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夏天——双色头的忽悠爱情记事
第六章
继“飞机事件”之后,“长城事件”再次让某双色头棋士尝到了抬不起头来的滋味。一连扮了好几天受了惊的缩头鸵鸟,跟人家下棋也不敢看正脸,即便他的对手并没在事故目击者名单上。
其实他会这样也不足为怪。虽然说现在的孩子普遍都早熟,可是正值青春期的半大少年里,总归还是神经敏感外加面色变化接近于海生动物——一升温就能红个透的居多。别看有些人号称已经修炼到百毒不侵的境界,也就是说捧着PLAYBOY瞧着A片还能脸不变色心不跳,但是说实话,那点刺激其实就像前一章提到过的那样,不过是层纸糊的灯笼皮子,充其量只能摆摆样子罢了。等到“感情”俩字当真落到自己头上,行了,管他来没来得及搞清楚究竟是怎么一码子事,心里早就都先慌成一团了。
进藤光当然也不例外。先前对自己在烦什么根本没一点概念的时候,就算丢个脸难为情一下,也很快就过去了,不会太当一回事。现在不一样,他的词典里突然多了个“喜欢”,更确切地说,是在“喜欢”这个词条下面添加了一条全新的解释,一下子就惹得意识版块剧烈运动,又是火山喷发又是地震海啸。原本一眼望不到顶的高山崩塌了;原本一条直线向前坚定流淌的河流改了道,变得曲里拐弯不知道从哪里入海;原本是坦坦荡荡一目了然的平原被满是危险气息的热带雨林遮挡地不见天日;而原本被茂密的丛林草地覆盖着的沼泽湿地却变成了荒芜的沙漠。各个大洲重新排了一次座位,几片陆地沉进了海底,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不知名的岛屿。总之,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说先前的动荡和困惑只是局部地壳运动的结果,那双色头现在的情形,恐怕是连地心引力连带着地磁场都一片混乱,时不时就觉得头重脚轻外加找不着北。然而另一方面,他又对引起混乱的原因以及局势的大致发展趋势稍稍有了那么几分了解和预见,所以情况就变得愈发地复杂。这种一知半解的情况是最要命的,在如此的状态下丢人,想嘿嘿一笑就混过去,可不像从前那样容易了;况且往往都是还没轮得到别人多想,他自己就开始心虚。
各位,这篇文进行到这里恐怕会有人觉得罗嗦拖沓,嫌它扯了这么长时间还没进入正题。世界上会有这样迟钝的人吗?平心而论,进藤光在这种复杂心理问题上虽然属于后知后觉型,但也的确没有迟钝到不可救药。只是讲这个故事的人虽然偏爱浪漫主义,却仍旧是个比较现实的人,不得不习惯性地考虑到“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差距。多少年之后,进藤光如果回想起他当时的感觉,也许会这么说:如果他和塔矢之间有一个人是女生的话,就根本犯不着绕这么大圈子,早就该水落石出了。因此讲到这里,我要说的是,千万不要小窥了社会大环境对于一个人的影响,尤其不能忽视那些隐藏在表层下面的潜在影响;毕竟今天的人类,相较起自然属性来,社会属性要重要得多。虽然进藤光、和谷、伊角以及许许多多没有必要在这里提到名字的人早已不再属于那个循规蹈矩的传统时代,但那源自于上古的伦理观念沉淀于人类意识之中,根深蒂固地超过我们的想象。经它潜移默化地影响着长大的孩子们,一部分终生都无法摆脱它的禁锢,另一部分纵使脑袋还算开通,也难免当局者迷。
伦理对于进藤光的影响,就像是那盘一色棋。如果让他念念不忘的人是张雪、汪文洁抑或是奈濑以及藤崎明,那么结果就完全不同了。因为双色的棋子,哪怕全都混合在一起,结果仍旧是黑白分明。可那个人并非张雪汪文洁,那个人是塔矢亮,身为他的朋友对手兼免费房东更重要的是同为二八年华翩翩少年的塔矢亮。于是,双色的棋变成了一色,乍一看白花花的一片,分不出哪颗是哪颗,棋盘都摆不满就已经头大了。
因此,进藤光二段的世界想要重新返回安定繁荣的局面,彻底地把混沌化作明朗,仍需要其他的契机。目前他正处在黎明前那段短暂但是又最为黑暗的时段当中,意识版块的运动正在渐渐地趋于平静,但绝不是趋向稳定的那种平静。包裹着他的那重懵懂与传统的伦理概念组成的外壳已然摇摇欲坠,最后的觉悟慢慢地在其中酝酿成型,只等着一点震动的刺激就将喷薄而出。
不过说实话,这种决定个人命运的刺激来得说困难也困难,说容易也容易。况且进藤光同学一向运气好,人家千年等一回,轮到他头上,也许几分钟就能搞定了——当然这么说是有点夸张,总之,讲故事的人承诺不了世界和平,但是至少能够承诺这个故事不是梁祝白蛇罗密欧与朱丽叶一类的悲剧。
接上文。进藤光二段因为长城上那件事别扭了好几天,除了围棋以外,其他一律都没怎么上心。当然他也就没注意到张雪打从长城上下来就没怎么再跟他说话,颇有点躲躲闪闪的意思,而汪文洁开始学日语这件事,他也是半天才反应过来。
事实上这回他是有点神经过敏得过分了。因为那时他的那群损友们还暂且顾不上拿他开刀,和他相比,社才是更惨的一个。
身为过来人的感想就是,恋爱这种敏感话题,在半大不小的孩子中间引起的效果是*很*恐怖的。如果捅了窗户纸,或者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算是捅了马蜂窝的是天生不合群的人也就罢了,如果是像社那样个性比较爽快又有点大大咧咧不太正经的家伙,不成为众矢之的才怪了。因此,拿社清春颇具传奇色彩的跨国之恋开玩笑,已经成了七人访华代表团茶余饭后的保留节目——哦,严格说来应该是五个人,得刨出去有点死性的越智,还有进藤光这个正在过河的泥菩萨也是后来才加入的。要说双色头其实真该好好感谢感谢社才对,托他的福,进藤光算是得到了一段缓刑期,刚好让他稍稍地冷静了一下,不至于被丢脸以后的难为情把刚刚通了一点的心眼又给堵死。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缓刑它再怎么缓还都是刑,既然已经有把柄落在了那群大小八卦的手里,总归是会有上刑场的一天,况且某个当靶子当得有点晕头转向的家伙还正盼着有人给他垫垫底呢。果不其然,“长城事件”一个星期以后的那个周日下午,八卦队众人终于转向,开始琢磨进藤光了。
那天,已经基本恢复正常的双色头出去买了点日用品,回来以后决定找人下上几盘。从宿舍出来刚走到某间小型对局室的门口,就听见里面他那群队友正在聊天,又在一起拿可怜的社开涮。双色头愣了愣,有点拿不准这时候进去合不合适——毕竟提到这样的事他总归还是觉得有些尴尬。犹豫了一阵,索性决定在先门口听听风再说。
“嘿,阿社,怎么一个人啊?不用陪周小姐逛街吗?”和谷的声音。
“啊,南子回家去了。”社的声音听起来颇有点债多了不愁的味道,实际上脸早都红一片了。
“回家啊……诶,社,说到这个回家,你准备几时去见未来的岳父岳母啊?我跟你说,这事可得抓紧,再过不久就该回国了,怎么着也得在一个月之内定下来才好……对了,还有定下来时要请客,不准蒙混过关。”这个应该是柴田。
社还没来得及说话,一边和谷的声音又接了上去。“对对对,请客请客!我还要吃烤鸭!最好你把赵石他们一起全请了吧,这才叫中日建交。”
一阵笑声,中间夹杂着伊角忍着笑骂和谷的声音,“去你的,你当是和亲政策?”
“你们这帮家伙别开玩笑了好不好,”社说道,听起来有点恼羞成怒;可是没过两秒就听扑哧一声——他自己也笑了。
“才不是开玩笑,”柴田一本正经地说。“我们都很认真的诶。你想啊,你是因为下棋才有机会来中国,来了中国才有机会认识周小姐,你们要是成了,你父母见到那么好的媳妇一高兴,不就不反对你下棋了么?”
“就是就是,”和谷帮腔。“社你可要加油,不要给日本人丢脸。我们可都对你寄托了*很*大希望,不成的话,我不许你上飞机哦。”一边说着,还传来啪啪的声音,听来好象是在用力拍着社的肩膀。
“喂,你们几个吵死了啦!”
越智的声音显得很不耐烦,紧接着啪地一声,像是重重地把棋子拍在了棋盘上。
“诶,我说越智,你嫌吵不会到其他房间去?对局室又不止这一间。”
越智“哼”了一声,没说话。
“别理他,他嫉妒。”
“不过,社,你小子的运气还真是*不*错!周小姐那么漂亮,居然看中你,真是不可思议诶。”
“哈哈,我也是打死都想不通……”和谷大笑。
“这就叫作人不可貌相啊……”
听到这里,进藤光心想行,有门了。才想推门确立统一战线说他也有同感,社的下一句话上来就给他来了个过肩摔。
“佩服我干什么,要说厉害,阿光不比我厉害?”
咔锵!平地一声雷把双色头打得满脸发白,脑门上冷汗一片,两眼前头直冒金星。饶着他腿脚灵便,也还是差点没一头栽进门里头去。
小心翼翼地扶着门框站好,他把耳朵贴到门缝上继续听风。于是,就这样,随着屋里面八卦的进行,屋外面进藤光也跟着上演变脸默剧。
只听柴田应道,“诶,这话也有道理。我一开始真是没料到进藤能这么受欢迎,居然同时被两个女生看上了。”
/不是啊,我哪有!/——无声呐喊状。
“就是就是,”社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地兴奋。“有一个还是南子的好朋友,就是那个长头发的女生,南子还说她正在努力学日语呢。”
/这倒是没错,可是……/——哑巴吃黄连状。
“啊,那女孩姓汪吧?”
“不过我倒是听说短头发的那个好象和阿光更说得来。”
/这也对,不过……/——欲哭无泪状。
“不管谁更合得来啦,反正那两个女孩都挺可爱的。”
“可惜了,阿光对人家没意思。”
/呼……总算有人了解我……/——苦尽甘来状。
“诶?你怎么知道?”
“吓,你没发现阿光从一上飞机就开始发呆吗?以后也时不时就挂着苦瓜脸一副害了相思病的样子……”
“啊,你的意思是……”
“这还用说嘛?阿光啊,早就心有所属了啦!”
/当!这就不对了吧……/——奄奄一息状……
两耳中一阵警钟长鸣,这时又不知从哪来了股穿堂风,吹得人寒毛直往起立。
进藤光知道这回麻烦了。现在再进去等于是自己往枪口上撞,而且直觉告诉他,继续听下去也没什么好事,于是他下意识地就想走。可这会又偏赶上不知是怎么的,他的胳膊腿突然开始闹起义,死活也不肯配合。因此结果就是双色头一步也迈不开,整个人欲罢不能地保持着与木头门耳鬓厮磨的亲密姿势,活脱一个名为隔墙有耳的现实主义雕像。
“对啊,我怎么忘了!”柴田恍然大悟地说。“进藤在飞机上还自言自语着说什么距离啊之类的……诶和谷你上次不是说他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叫……叫什么来着?”
“藤崎明啦!”和谷回答,颇有点不耐。“不过我可没说她是阿光女朋友,而且我也不觉得阿光想的人就是她。”
“诶?那又是谁啊?”
“嗯哼,想知道嘛?”和谷开始卖关子。“想知道的话……”
里面没声了,外面失去了对自己身体行使主权的双色头已然汗滴禾下土。
他知道?他知道些什么?他怎么知道的?
进藤光全身的肌肉绷得已然挤出水来了。其实他也弄不懂和谷指的是谁,可不祥的预感就是让他紧张地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半像是上了断头台等着开刀一样害怕,另一半却又好象过生日拆礼物一样又期待又兴奋。在这一反一正双重作用下,进藤光感觉全身都跟左胸某个超负荷工作的捣药罐子一样,上上下下地砸个不停。
里头和谷还在卖关子。
“……”继续卖关子……
“……”接着卖关子……
/怎么还不说!!想急死我呀你!!/
双色头雕像在心里挥舞着胳膊大吼。
而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拍在了雕像大人的肩膀上。紧接着,仓田领队的声音就从后面响了起来。
“进藤,你干嘛呢?这么鬼鬼祟祟的?”
“……”
咳,不管和谷在干什么了,此时此刻,当务之急是为雕像五号人型火箭发射作五秒倒数。
五,四,三,二,一,零……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发射成功。
以上实验证明,人的应激性果真不可小窥,这一嗓子的穿透力远比上回那次白日狼嚎要强得多。好在当天是休息日棋院里没有太多人,否则某人就真的“鸣声”在外了。
直到叫声平息,四处归为沉寂以后,走廊里的回声仍然跌宕起伏,夹杂着飞船同学落荒而逃的急促脚步声。并且,直到惨叫的回音以及噪声源砸地板的声音都听不见的时候,小对局室门里门外的人也还都保持着僵化状态没缓过来——里面的人是因为八卦泄底给吓的,外面的人是让那声超过七十分贝的噪音给震的。
“……问他自己好啦。”
五分钟之后,只听和谷战战兢兢地补完了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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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雕像化身为航天飞机的自然是双色头进藤二段没错。突然出现的仓田大馒头着实把他吓得可以,幸好心脏功能还算健全,否则这会的中国棋院就更热闹了——救护车都该开来了。不过他的第一反应也把仓田吓得够戗,当即就成馒头干硬邦邦地木在那了。没等他回过神来,进藤光的身体自动地作出了反应,拔腿就跑。
一路跑着,他一路消化着方才听到的八卦内容。——按说他也知道这类八卦的可信度亟待商榷,可本来就已经天下大乱的意识状态这会还哪管得上什么过滤。
张雪?汪文洁?
张雪喜欢找他聊天他知道,汪文洁学日语的事情他也知道,可这就代表着她们对他有意思吗?
还有,问题的重点也并不在这里。
关键是,难道这么多天以来他在别人眼里的形象就是“时不时就挂着苦瓜脸,一副害相思病的样子”?
那如果是的话,害他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岂不就成了……
和谷说的对,他确实没怎么想到过藤崎明。除了几天前接过她打过来的电话,简单地聊了几句以外,她的什么也好就没在他脑袋里出现过。
他所想着的,一直都是,一直都只是……
“有的事情,面对面的时候是做不得的,所以我需要距离。”
低垂着的长长睫毛,白皙到透明的脸颊,柔顺如丝的秀发,细致优雅的侧面轮廓。
没错,面对面的时候,根本不会有这么多拐弯抹角的别扭心思。
两个月不是不长吗?两个月不见,不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吗?
那现在他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一个月以来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失眠,头疼,烦躁,走神,犹豫不决,神经过敏……
难道这些莫名其妙的症状就是所谓的心有所属??
老天,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啊啊啊——
“哐当!”
“啊呀……”
“哎哟……”
……
……
心里乱七八糟只想逃回宿舍安静一会的火箭同学,贯彻着“一直往前走,不要往两边看”的原则开足马力向前冲。可惜,由于他不仅没有向两边看而且也没向前看,老天当然不会让他这么简单就逃回去——当人家造的世界是真空的么?
“哎哟!这谁啊怎不看着点……”
被撞的人一个踉跄,好在身后不远是墙,还不至于和地面作亲密接触;而撞人的就惨了,速度太快反作用力太大,扑通就坐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进藤光疼得直咧嘴,抬头刚想道歉,头上先挨了对方一个爆栗。
“进藤你这小子干吗呀?火烧屁股了么?”
“对……对不起。”双色头苦着脸挤了挤眼。他面前,杨海正抱着胳膊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费力地站了起来,进藤光一边掸着衣服上沾的灰尘,一边揉着摔疼的地方,脸上感觉跟火燎的似的,话也说不出来。正在那尴尬着,就听杨海说道。
“进藤,你没事吧?”
“啊,那个,没事没事,摔一下而已……”
努力地挤出一个笑脸,进藤光支吾着挠了挠脑袋。
“我不是说这个。”年长的棋手撇了撇嘴。“我是觉得……你最近好象有点不太对劲。有什么麻烦事吗?”
话音未落,只见进藤光一下子僵住了,琥珀色的眼睛刷地张得老大,嘴唇直哆嗦。自觉有点失礼,杨海赶忙补了一句。“啊,抱歉,看来是我问了不该问的,你别在意,就当我没说吧……”
他转身想走,忽然间眼前金光一闪,进藤光一下子窜到了他前面,眼睛瞪得跟乒乓球似的,上气不接下气地冲他大喊。
“杨海!有时间吗?我想问你点事!”
第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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