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阳
生存还是死亡,正是问题之所在。而当它真正清晰地浮现于意识表层时,势必也将牵引出其他的问题:究竟是什么置人于死地,抑或是说,人要靠什么才能够活下去。
曙阳 第五章
二零零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伊朗巴姆古城强烈地震,三万余人遇难,世界震惊。
一年之后的同一天,更加惨烈的悲剧在南亚和东南亚的海岸再度上演。
“此次印度洋地震是由印度洋版块、印度版块以及亚欧版块的撞击所引起;印度洋版块向北移动挤压亚欧版块,导致苏门答腊岛附近约一千公里长的版块分界线上的岩石发生激烈撞击,使海床产生大约十到三十米的垂直运动,引发了从海底到海面整个水层的剧烈运作。”
——自英国地质勘查研究所。
科学报告的内容,永远都是如此不瘟不火的描述,冷静得不着一丝感性的痕迹。然而理论成其为理论,同现实的最大差别即在于前者是对后者进行抽象概括的产物,而后者作为表象势必有其特有的形象性以及由此作用于人类感官的刺激性。理论因其高度的抽象和概括而失去了描绘形象现实的力度,但现实即是现实,无论其形象究竟有几分能够诉诸理论。于是,理论与现实之间的鸿沟就此划下;当我们闭上面对现实的眼睛,仅仅凭借着由以上那一段短短理论所支配的想象力来体察别处发生过的一切时,又怎么能够联想到理论作用于现实世界的结果同其本身的平实淡漠之间究竟相隔着多么遥远的距离。
高达十余米的巨浪排山倒海地席卷而来,几乎可以称之为所向披靡。将海岸处人类的建筑悉数夷为平地之后,又以锐不可当的势头冲入内陆近十公里。亚齐省八十公里的沿海地区,坐落着成百上千的简易民居;时逢周末,靠岸处游览的人群更是络绎不绝;于是,死神的手掌就是在那一双双大睁的眼睛面前当空落下。当海浪以摧枯拉朽的威势袭来之时,无论这世界上最富有理性的声音所织就的语言曾经是多么美妙,至此也只剩下一声被压制在浪底的绝望哀鸣为其划上永久的休止符。
这便是世间最公正也是最为残酷的裁决。灾难从天而降,幸免者的方舟之上,人类的身影寥寥可数。
二零零四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上午八时四十分许,北苏门答腊班达亚齐市中心。
暗黑的浊流滚滚倾泻,搅起沿途一切有机无机质的杂物上下翻腾,随着涌动的频率将掳获物的碎片忽而推上尖顶,忽而压向谷底,犹如飞扬跋扈的殖民者般践踏着脚下的大陆。翻卷着水沫的浪头到处肆虐征服,将所遇之物掠夺殆尽的同时,又将其当作武器给予未遭毁灭的障碍物以更加猛烈的侵袭。
挣扎,摇摆,旋转,碰撞。人类的心灵深处埋藏着千年不变的对于平稳可靠世界的依赖,需要时时感触周遭事物的坚实形体,需要承受着自身的重力脚踏实地地生存和繁衍。然而在这里,在汹涌狂激的洪流之中,这种依赖物已经荡然无存;浓浊的激荡着飞沫的黑色可为双目所见,沁着冷意的水温和沉重的压迫力可为肌肤所感,浪涛翻滚的轟响在水下显得更加震人心魄,令人作呕的污泥气味充斥着口鼻,然则触手之处却全然无所依托,指掌所触无不是有形无体的黑水,抑或是抓到什么也全无助益,反被一起拖进更加幽深的水下。在这里,无生命的流体轻而易举地将有生命的实体玩弄于股掌之间,任凭才智体魄如何卓越,所能做到的也都只是无望的挣扎,最终逃不出被那残酷无情的黑色魔鬼生生吞噬的厄运。
落入惊涛之中的刹那,身体骤然失去了自主力,进藤光感觉自己就像周围那些没有知觉的死物一样,被黑色的浪潮随意地甩来甩去,一起抛向未知的前方。打着旋的海流犹如液态的黑洞,死死地将他吸附在颠簸盘旋的谷底,恶狠狠地撕扯他,凶暴地碾压他,仿佛要把他一举揉成碎片,又仿佛是意欲将他的灵魂连同肺里的空气一并从他的肉体中直接压榨而出。眼睛为海水的咸涩以及其中混杂的泥沙所侵蚀,带来针刺一样的锐痛;即使已经闭紧嘴巴,口腔中却仍然泛着污浊黑水那呛人的腥臭。依凭着本能,他拼命地紧咬牙关屏住呼吸,高举双臂不停地挥舞,同时死命地蹬动两腿,以阻止身体继续下沉。不知有多少次被凶险的浪峰劈头盖脸地砸进水下,但染着金发的少年硬是挺了过去,抵制着天旋地转的晕眩,竭力维持着几分清醒,挣动身体浮向水面为自己争取换气的机会。水中的杂物不断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撞到他身上,同浪峰一起将他东推西搡;被击中的地方泛起热辣辣的疼痛,起初还可以分辨出受伤的所在,随后不久便混沌成一片,且其来势也变得十分迟缓,仿佛散射自周身各处,又仿佛根本不是由他发出,而是从远方的某处断断续续传输而来的一般。身处于此,无论是怎样的心情,恐惧也好,痛苦也好,都已经被那不断的翻翻复复洗刷成了一片浑噩的空白。
那一刻,他决然地放开了树干,选择将自己投进这毋庸置疑的绝境。这样做并非出于一时冲动,抑或是说,并非完全是冲动之下的任意胡为。即便是在那样痛苦绝望的时刻,他也不可能混乱到完全不清楚这种无异于自杀的行径根本于事无补的地步。事实上他明白得很,亲身跃入急流的结果,非但无法触及到已被冲走的塔矢亮,反而连自己的生路也终将断送在其中。
可他还是放开了手,因为他别无选择。
他不想死,渴求着生存的欲念直至身体浸入汪洋都未曾被汹涌的浪潮熄灭;然而与此同时令他更加无法容忍的却是以这种方式求得的生存。无论是生还是死,他面前的出路仅此一条:放开手,跳下去;如若不然,那许许多多对他而言重要到无可替代的东西都将永久性地失去,他将再也无法返回到原本的世界中,面对自己,面对此后到来的一切。他的至爱,他的信仰,他全部的希望,连同他作为“进藤光”而存在的自我,都已在那只冰冷无力的手从他掌中脱离的刹那被卷进了暗黑的海水,为此他怎么可能坦然地坐视不顾。丢弃生命的危险固然可怖,但若是丢弃了那些,就算是因此保住了性命,也是徒然。
——明知道此生注定残缺不全遗憾重重,他就更加无法想象自己如何能在对自己的切齿之恨中继续生存下去。
亮,我们要一起活下去啊。
于是,他近乎歇斯底里地在心中呼唤着这句话,将自己投进了急流。
轰鸣奔涌的海浪闯入陆地以后,在土地及其占有物的阻隔下渐渐被削弱了威力,水位和流速也因此而逐步下降,从起初无坚不摧的高墙化作淹没街道,灌满房屋的一般洪水,其时不过几十分钟。而塔矢亮从眼前消失,他纵身跳进汹涌的潮水也不过只是片刻之间,但进藤光却觉得自己已经被狂暴的海水冲刷压挤了很久很久。他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即便是抵死求生的意志也无法制造出身体所需要的气力;又一波海浪压下来后,他再也无法继续挣扎着让自己浮上去了。身体疲软,充斥着肿胀的疼痛,氧气的缺乏犹如一双坚硬的手卡在他的喉咙处,窒息感痛苦难言。他的双手仍然本能地高抬着护住头,但意识却已经模糊到濒临瓦解,其中唯一清晰的存在,即是自己的身体正在不断下沉这一事实。
已经,完了。
此刻的绝望业已超出了怯懦的范围,完全是无力回天的弱小种族生命中最后的喟叹。上天将灾难加至人的身上,死神用镰刀斩断了所有的退路,而心又无怨无悔地拒绝了唯一的一线生机;到此为止,如果还有什么可以将这既定的灭亡改变的话,也许只剩下命运本身。
无力地翻滚着,黝黑的海水已经把进藤光完全淹没。无法呼吸的黑暗吞噬了残余的忍耐力,肺中仅存的一点气体已经开始无法遏止地从他口中倾泻而出。下一秒,这浓稠咸腥的黑水便会无法遏止地灌入他的腹中肺里,带着厚重的泥沙将他活活闷死。他已经不行了,无论如何也无法继续支撑下去;他用来自主的神智至此已近乎全部丧失,这时又有什么东西撞到了他身上,砸得他的腹部猛地一个抽搐,致使本就无法保持封闭的上下颚顿时门户大开,水便抓住机会肆无忌惮地涌了进去。一口灌下,随后便不可收拾,连鼻腔的通道也跟着解除了封闭,死亡的套索完全勒紧了他的咽喉。
然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刻,他的背忽然撞上了某样坚硬牢固的东西,随着水流回旋摆动的身体顿时停止了向前的进程。他还没有死,尽管他已经处在死亡的边缘;这一撞让他奇迹般地夺回了一点意识,用一只手封住了正在呛水的口鼻,另一只手拼力向上挥动,用尽自己所有的余力,他蹬动了麻木虚软的双腿。
向高处挥去的手先是碰到了漂过水面的几根浮木,将它们拨开了;再一划动,身体贴着背后之物径直向上,这一次他够到了所靠之物那露在水上的顶端边缘。
那是一堵墙,未被冲倒的建筑物的一堵院墙。
一只手寻到了支点,另一只手立刻伸向同一方向;他扒住了参差的墙头,竭力将脸送出了水面。与此同时两只手腕忽然被什么东西钳住了,而后一股大力猛然间经由他的手臂将他高高提起,身体便突如其来地挣脱了水流沉重的压力束缚;紧接着他的后背再一次接触到了坚实的物体表面,真实而强烈的疼痛感接踵而至,鼻腔和气管的黏膜也仿佛终于苏醒了一般,他猛地一个翻身,头脸向下不顾一切地剧烈咳嗽起来,感觉那咸臭的黑水混杂着口液和腥甜的血腥味道一同从口鼻中漾出,喘息之时,所有与空气相接触的部位全部都泛着火辣的刺痛。
这时,似乎是有人用手掌在他背上拍了几拍,助他吐出了阻碍他呼吸的脏物。进藤光压着喉头饥渴一般地汲取着暖烘烘的热带空气,耳膜在粗重的抽气声中轰隆作响。呼吸才一通畅,身体马上崩溃瘫垮,他仰面朝天倒了下去,本未完全复苏的意识再次陷入了一片朦胧的混沌。
他在哪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耳畔一片刺拉的杂音,他一无所知。
火热的日光炽烤着被水浸透的身体,一股微凉的风自下方某处吹上来,进藤光阖着双眼一动不动,在半昏迷的状态中沉浸了很长一段时间。记忆仿佛已经随知觉一起被冲洗为一片空白,他什么也记不起,什么也分辨不出,看不见也听不到,只感觉浑身上下如同散架一般疼痛疲乏。
这时的他,还不能知晓自己究竟受到了幸运之神的几次眷顾。如此湍急猛烈的洪流当中,再出色的泳技也都无济于事,然而他却不可思议地几次挣回到了水面。水下的杂物在他身上留下了数不清的淤伤划痕,但却无一造成致命伤害;催山裂石的海水连岸边巨大的渔船也冲入了内陆,远比人的体积大得多的物体更是不计其数,只消略略碰到便必死无疑,而他竟然全部幸运地避开了;且由于一直将手举高,他的头部几乎毫发未损。直到最后,在他精疲力尽,全然束手待毙的时刻,流速转缓的水却将他抛到了一户人家的院墙处;墙上方那座二层楼的顶上,又恰恰坐着四个逃出此劫的幸存者。
如此一连串幸运的巧合,最终拯救了他的性命。只不过人的幸与不幸,往往并非一个死活这样简单。
意识飘飘忽忽,恍如依旧埋在水中似的无依无靠,却意外地没有了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是在空无一物的宇宙中随意旋转游荡一般;感觉不出空间的分别,体会不到时间的存在,连充溢在周身的痛楚也仿佛隔上了一层朦胧的薄雾。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连他的意识本身也开始认为自己会像这样永久地漂游下去的时候,轻盈空茫的波荡却无意中触及到了某一点,随即那松弛缥缈的感觉便戛然而止。被拨动了最为粗沉锈重的心弦的震颤再度袭来,连带着全身随之一起共鸣,连指尖发稍等极其细微之处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战抖。于是,用来封印知觉的铁门伴随着铰链的嘎渣声缓缓推开,那里面沉睡着的心智觉醒了,如闪电一样割开了蒙蔽着感官的云雾。他的耳朵开始捕捉到声音,他的眼帘慢慢地拉开,他的身体对所处的世界开始重新整合起认知的断片,随后将所有的信息编织在一起,化作沉重的现实感,坚决而果断地压回到他身上。
水声,不再是震耳欲聋的咆哮,但却仍未停止其运作,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发出不间断的汩汩声响。刹那间落入水中以后的记忆潮涌一般呼啸而来,那种身不由己的绝望感,那眩晕窒息的痛苦,让他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一般惊跳了起来。当然,瘫软无力遍体鳞伤的身躯尚无法移动,只是将来自意识的反射付诸全身的猛烈抽搐。而抽动之下,一波尖锐的疼痛再次被挑起。扭曲着脸颊,进藤光模糊的视线在痛觉的作用中彻底归为清晰,映入双眼的是澄净到不含一丝杂质的蓝天,闪耀得有些刺眼的阳光,以及不远处几张棕黑肤色的侧脸。
四个印尼人。他在一户人家的屋顶上,躺在他们中间。
他还活着,他得救了。
得出结论的一瞬,令人头重脚轻的晕眩感又一次击中了他。举起重如铅块的手臂,十指扣住了额角,进藤光试图让自己恢复清醒。
绝地逢生理应带来无上的狂喜,可他昏沉的心智中却毫无一丝欣喜的影子。
为什么呢,他茫然地问着自己混乱成一团的思绪,一边略略地翻过一点身子。腰间有什么东西突然硌了他一下,他本能地伸过手去,将它抽了出来举到眼前。
他的折扇。已经完全被水浸得变了形,但却意外地没有在洪流中遗失的折扇。
顷刻之间冰冻的闪电划过他的眼前,他的手颤抖了,掌中的折扇啪嗒一声落在了身旁。
藤原佐为,这个名字犹如一把钥匙一般打开了最后一道封闭的栅栏。十九路棋盘,交错的黑白棋子,东京,父母,咖啡店,圣诞节,机票,林新扬,懂事以来一切前承后续的过往,还有……
他猛地弹坐了起来,剧烈的疼痛立刻贯穿了他的身体,但他已经无暇去顾及。以四肢着地撑起上身,他竭力地将头探向屋檐下方。
狂躁的海水袭来得快,退去得也快。先前铺天盖地乌沫横飞的大浪,此时彻底地变成了一潭黑漆漆的死水漫在地表。顺着水流的方向放眼望去,几座未曾倒塌的房屋犹如患了软骨病一般摇摇欲坠,数棵棕榈从水下歪歪斜斜地探出半个身体,而更远处便只剩下混合着泥浆而愈发粘稠的黑色汪洋。水面上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半隐半现的漂浮之物,但悉数都已面目全非辨不出其身份。建筑物残余的墙壁上留着一道清晰的黑色分界线,昭示着先前的水位高度。头顶的蓝天一如既往地明澈如镜,视线穿过一片空旷的水泽,远方海面粼粼的波光依稀可见;然而不久以前整齐的街市不见了,鼎沸的人声不见了,四下里一片荒芜的寂静,静得让人即使全身沐浴在烧灼的日光下也不由自主地颤栗不已。
进藤光大张着双眼望着这一切,用以支撑身体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发狠到将指甲嵌进肉中,让关节处青筋暴起。颤抖着,喘息着,沾染着干燥泥浆的嘴唇木然地翕动,小心翼翼地恍如试探一般地,他嘶哑着声音低唤道。
“亮……”
一片寂静。不,不是一无声息;从遥远的地方破空而来的有海鸟的鸣叫,近处濒临崩塌的房屋不时有瓦砾扑通通地落进水里,救了他的人在下面某处用陌生的语言说着什么,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进藤光周围的世界中抖动不止。然而惟有他的世界是一片沉重的死寂;那曾经属于他的,他祈望着能够一生聆听的声音,没有了。
心脏猛烈地敲动着,撕心裂肺的剧痛由位于深层的某一处宛如核爆一样猛然炸裂开来,瞬息即冲入周身的每个角落,并威胁着意欲冲破肉体的界限喷薄而出。双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进藤光蜷缩着不断震颤的身体,两眼一阵酸麻的刺痛,却又干涩得仿佛已经变成了两块被灼热的太阳烘干的泥团。
接下来,发自身体深处,仿佛倾尽了一切的一声嘶喉狂喊骤然划破了晴朗的蓝天。音波静悄悄地穿过空气传向远方,从海上吹来的风无感情地唯诺了一声,在下方广阔的黑色泥潭上空一圈圈地盘旋,搅起了些微的波纹。
那一天的下午,幸免于难的班达亚齐市民,就是涉过这深深浅浅的泥坑水沼,背负着一身的悲伤沉痛,于片片狼藉的废墟中寻找着自己的家人和亲友。他们支撑着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身躯,茫然而不知所措地面对着满目创痍的家园,失魂落魄地徘徊在已经被齐胸深的黑水和东倒西歪的废墟占据的土地上,见不到一丝生气,寻不到一处落脚之地。肢体扭曲,面目可怖的尸体一具具地浮出水面,兀自张大着僵硬的嘴巴眼睛,瞪视着头顶美丽得残酷的苍穹;充斥着空气的先是死一样的静寂,随后四下里同时爆发出不绝于耳的泣血悲啼。
就是那一天,如若有人在经过一座墙壁歪斜,已经被泥水染成污黑的白色双层楼房时抬眼望向房顶,便会看到一个满身淤泥,额前露出几抹斑驳金发的少年在那里抱头僵坐,瑟瑟地仿佛无知觉地颤抖着,整整一个下午都未曾挪动半分。他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却又只是数不清的不幸者之中微不足道的一员。生命固然是神给予子民无上崇高的恩赐,然而被囚禁在绝望的地狱中,失去了一切而活着,莫不可称其为撒旦用来榨干人类精魂的诅咒。
尔后,随着傍晚的一场倾盆大雨,最黑暗的一夜静静地降临了。
生存还是死亡,正是问题所在。而当它真正清晰地浮现在意识表层之时,势必也将牵引出其他的问题。在这个生与死之间仅仅剩下咫尺之隔的地方,任何事物都仿佛可以轻易置人于死地;死者冰冷僵硬地横身于沼泽之中掩埋在废墟之下,而被灾难剥夺了维生之物,仍旧受困在深水泥潭中苦苦挣扎着的人们,又靠什么来继续生存下去?
二零零四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印度洋强震海啸受灾地区损失惨重,其中以最先受袭的苏门答腊北部班达亚齐及其周边地区尤为严重。该市通讯电力部分中断,机场被洪水淹没,已知共有约一千四百人丧生,其中包括很多儿童。截止到二十三时许,遭受地震海啸侵袭的地区所统计的死亡总数已逾七千,印尼总统苏西洛宣布该天为国难日。二十六日上午,进藤光在班达亚齐市中心地带幸运获救,而塔矢亮却仍旧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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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关于光的幸存方式:部分参照真实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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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第六章